朔风裹着辽东的沙尘，抽打在宁远游击于守志的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他勒住胯下焦躁刨蹄的战马，眉头紧锁地望着远方天际——那里，大胜堡的方向，正腾起滚滚黑烟，隐约的厮杀声顺着风势飘来，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剐着人心。
“将军，再往前，就到拱兔部的游骑哨探范围了！”
亲卫扯着嗓子喊，声音里满是惶急。
于守志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他身后，三百余名步骑歪歪扭扭地列着阵，甲胄残破，兵刃锈蚀，不少士兵的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惧。这是他能抽调出来的全部兵力，也是离大胜堡最近的一支援军。
“传令下去，全军止步！就近占据墩台，结阵防御！”
于守志咬着牙下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亲卫愣住了：“将军？大胜堡还在苦战，耿将军他们……”
“糊涂！”
于守志猛地回头，眼白上布满血丝，
“你没看见那烟尘吗？拱兔部此番是倾巢而出，少说也有五千铁骑！咱们这点人，冲上去不是白白送死？”
他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侧后方传来。斥候策马奔至，滚鞍落马：
“将军！戚家营、正兵营的援军到了！两部主将在阵外求见！”
于守志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微微垮了下来。他强作镇定，整理了一下歪斜的盔缨：“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两名身披重甲的将领大步流星地走进墩台。戚家营主将戚金面色沉凝，正兵营主将王崇古一脸焦灼。
“于游击！”王崇古一开口，声音就带着火气，“大胜堡危在旦夕，你为何按兵不动？”
于守志冷哼一声，指着远处的黑烟：
“王将军，你自己看！拱兔部的骑兵漫山遍野，我这三百人，冲上去能顶什么用？难不成让弟兄们去喂马蹄子？”
戚金皱着眉插话：
“于游击所言不虚，蒙古铁骑势大，不可轻敌。但我两部已到，合兵一处，足有千人之众。若再拖延，大胜堡必破！”
于守志眼神闪烁，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他知道戚金说得有理，可一想到拱兔部骑兵的凶悍，就忍不住心悸。去年哈流兔一战，杜总兵领着上万大军，才勉强占了点便宜，如今他们这点兵力，胜算实在渺茫。
“也罢。”于守志终于松口，
“三部合兵，一同出击！若能解大胜堡之围，也是大功一件。”
号角声凄厉地响起，三部明军汇成一股洪流，朝着大胜堡的方向冲去。马蹄声震彻四野，刀枪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可士兵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战意，只有掩不住的惶恐。
然而，当他们抵达大胜堡外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残破的城墙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城门洞开，数具明军的尸体被钉在门楣上，其中一具，正是大胜堡守将耿尚文——他的尸身被劈成数段，血肉模糊，看得人头皮发麻。河套骑兵在堡内纵马驰骋，火光冲天，哭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曲人间炼狱的悲歌。
“晚了……还是晚了……”戚金喃喃自语，眼中满是绝望。
于守志浑身冰凉，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知道，大胜堡破了，他们来晚了。
“撤！快撤！”王崇古嘶声大喊，“拱兔部要追出来了！”
三部明军顿时乱作一团，士兵们丢盔弃甲，争相奔逃。可就在这时，一阵震天的喊杀声突然响起，两侧山口处，密密麻麻的河套骑兵冲杀而出，如同一道铁闸，将明军的退路死死截断。
“不好！是埋伏！”于守志脸色煞白，嘶声吼道，“全军往山上撤！快！”
他率先调转马头，朝着西侧的荒山奔去。麾下的士兵紧随其后，慌不择路地往山上爬。戚金和王崇古见状，也只能带着部众往山上突围。
蒙古骑兵的弯刀在日光下闪着嗜血的光芒，他们策马奔腾，如入无人之境。明军的士兵们慌不择路，不少人失足滚下山坡，摔得骨断筋折。惨叫声、马蹄声、刀枪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响彻山谷。
于守志伏在马背上，拼命抽打坐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身后，亲卫一个个倒下，惨叫声接连不断。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箭羽兀自颤抖。
“将军！快！他们追上来了！”亲卫哭喊着提醒。
于守志不敢回头，只是一个劲地催马狂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去，他才敢勒住战马，瘫坐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夕阳西下，将荒山的影子拉得老长。于守志回头望去，只见山谷之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带来的三百余名士兵，此刻只剩下不到百人，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近百人……就这么没了……”于守志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惊惧与茫然。
风吹过山谷，带来浓重的血腥味。远处，大胜堡的火光依旧熊熊燃烧，那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照着明军援师溃败的惨状，成为万历三十七年辽东大地上，一道难以磨灭的血色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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