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的目光像是两根冰冷的探针,刺穿了铜镜,扎进我的眼底。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木架上。
镜中的脸,又变了。
鼻梁彻底塌了下去,几乎与脸颊齐平,眼角却诡异地向上高高挑起,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
这张脸,我认得,就是雪地照片里那个蜷缩在角落、对我狞笑的乞儿。
我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那不是肉,更像是一张浸透了水的宣纸,轻轻一碰,就有一种微弱的剥离感。
我的皮,正浮在我的骨头上。
“你不对……你的皮在动。”
小满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双手臂在胸前急速地比划着,脸上满是惊恐。
她几步冲过来,枯瘦的指尖刚碰到我的手臂,就像触电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她指着我,嘴巴大张,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更激烈的手语告诉我她看到了什么——就在她刚刚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下面,有东西像虫子一样,蠕动了一下。
黄师傅一步跨进来,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掀开了我的衣袖。
昏黄的灯光下,我手臂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蜡黄色,几缕极细的青筋在皮下蜿蜒,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搏动。
“嘶——”黄师傅倒吸一口冷气,松开了手,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壳在换皮。它不只要你的名、你的影,它还要你的身!”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阵沉闷的拐杖杵地声。
王秀兰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杖,一步一步挪了进来。
她的眼神浑浊不堪,但那浑浊的深处,却藏着一抹比刀尖还锐利的光。
“三十年前,赵裁缝也遇到过这种事。”她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他把自己关在火化间里,穿上了亲手缝制的寿衣,然后点了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他说,‘我要把壳烧在肉里,让它跟我一起化成灰,不让它再有机会去附别人的身’。”王秀兰顿了顿,浑浊的眼球转向我,“可火灭了之后,他不见了。火化间里干干净净,只有一件没有被烧尽的衣服,就落在焚衣炉的炉口。那件衣服上,用金线绣着三个字——林小舟。”
她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你身上那件灰布夹克……是不是从焚衣炉的灰堆里捡来的?”
我感觉一道天雷从头顶劈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件灰布,小满交给我的“归名袍”残片,竟然是三十年前赵裁缝失踪现场留下的唯一证物!
“就是它。”黄师傅从里屋捧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方块,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里面是一卷已经发黑、质地僵硬的布料。
尽管颜色变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针脚、那纹理,和我的夹克残片一模一样。
这就是赵裁缝当年那件没烧尽的寿衣。
“这是‘壳衣’,是壳蜕下的旧皮,能引出寄生在活人体内的魂。”黄师傅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子时阴气最重,你穿上它,躺进停尸房的冷柜里。我们要让‘壳’以为你已经死了,放弃你这具身体。当它从你体内爬出来的时候,我就用这把‘剥壳剪’,在体外剪断你们之间的连接。”
旁边的吴老拐沙哑地补充道:“这法子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壳会瞬间反噬,把你的皮彻底穿在它身上。到那时候,你就成了它的人形傀儡,谁也救不了你。”
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只能点头。
就在我点头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胸腔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那不是声音,而是我的肋骨随之发生了一阵微弱的震动。
它在我的身体里,嘲笑着我们所有人的不自量力。
子时,停尸房里冷得像冰窖。
我躺在冰冷的金属抽屉里,身上那件发黑的寿衣贴着皮肤,像一层冰壳。
黄师傅站在柜子旁,嘴里念念有词,吴老拐抓起一把香灰,均匀地洒在我身上。
小满就守在外面,双手紧紧贴着冷柜的玻璃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意识渐渐模糊,身体的寒冷被一种更诡异的感觉取代。
我感觉我的皮肤,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正在被人从四面八方用力撕扯。
最清晰的痛感来自后背,我能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从我的左边肩胛骨里往外钻。
一根细细的、泛着幽幽蓝光的线,从我背后皮肤下钻了出来,在空气中缓缓延伸,像是在缝合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突然,“砰砰砰!”小满开始疯狂地拍打玻璃门,她那张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张纸。
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我的背后!
在我的身后,正慢慢浮现出两个重叠的影子!
一个,是那个塌鼻梁、吊梢眼的乞儿。
另一个,是一个穿着厚厚红棉袄的小女孩。
不等黄师傅反应,小满猛地拉开冷柜的门,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她一把撕开自己洗得发白的旧衣领,露出了她瘦骨嶙峋的胸口——就在那里,心脏正上方的皮肤上,一个用血丝绣成的“三”字,正在缓缓地、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张大嘴,似乎想对我喊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她那双会说话的手,此刻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艰难地比划着:“它……要回来了……哥哥……救我……”
可我死死盯着她的嘴,她的口型,分明是在无声地说着两个字——“三儿”。
黄师傅连退三步,脸上的惊骇变成了绝望:“不好!她不是在抵抗,她是在‘接壳’!她才是那个被选中的新容器!”
我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感觉整张皮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下猛地一扯,就像有人正从我的身体内部,把我当成一只手套,用力地往外脱。
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我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感知。
就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我听见了三声轻微的、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的咳嗽声。
一声,来自我意识的深处。
一声,来自我身边的小满。
还有一声,来自冰冷柜子那空无一物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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