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敲打着伞面，像无数细小的鼓点，敲在阮糖的心跳节拍上。
从公司门口到小区那十五分钟的路程，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清晰可感——江沉手臂偶尔擦过她肩膀的触感，他平稳的呼吸声，还有那把始终固执地向她倾斜的黑伞。
阮糖低着头，盯着脚下不断后退的潮湿路面。她的余光能看到江沉被雨水打湿的右肩，灰色衬衫的颜色深了一片，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肩线轮廓。
“小心。”
又一次，在她快要踩进一个水坑时，江沉的手轻扶她的手臂。这次的动作比之前更加自然，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谢谢江总。”阮糖小声说，感觉被触碰的地方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
江沉没有立即收回手，而是等她完全避开水坑才松开。伞在他们头顶轻轻晃动，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四周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两人继续向前走，肩膀不经意间再次相碰。
这一次，阮糖没有立刻避开。她闻到江沉身上清冽的气息——是那种很淡的雪松香味，混合着一点点雨水和干净的皂角气息。这味道莫名让她想起游戏里“chen”总喜欢带她去的那片雪松林地图，清冷又安心。
“冷吗？”江沉突然问。
阮糖这才意识到自己抱着手臂。其实不算冷，只是雨天的潮湿让她下意识做了这个动作。
“不冷的。”她摇摇头。
江沉沉默了几秒，然后做了个让阮糖完全没想到的动作——他将伞换到右手，左手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她的肩上。
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瞬间驱散了雨天的微寒。
“江总，您会感冒的......”阮糖慌忙想要把外套还给他。
“穿着。”江沉的语气不容拒绝，已经重新握好伞，继续向前走。
阮糖抓着外套的边缘，指尖触到细腻的面料。这件外套——如果她没记错，就是上次被她泼了咖啡那件。干洗费花了她四位数，肉痛了好几天。
可现在，它就披在自己肩上，温暖得不可思议。
雨似乎小了一些，从瓢泼转为绵绵细丝。街灯一盏盏亮起，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朦胧的光晕。经过一家甜品店的橱窗时，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照亮了伞下这一方小空间。
阮糖偷偷抬眼看向江沉。
灯光在他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平日冷硬的线条变得温柔。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微微垂着，注视着前方的路。水滴顺着他额前微湿的发梢滑下，划过下颌线，最后消失在衬衫领口。
她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了。
“江总，”阮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您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句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不敢问，怕听到一个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也怕听到一个过于官方的、会让她失望的回答。
江沉侧头看她，眼神在雨中显得格外深邃：“嗯？”
“没什么。”阮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就是......谢谢您。”
她又说了一遍谢谢，因为除了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街角转弯时，一阵风突然卷来，夹带着雨丝扑面而来。阮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往伞里缩了缩。几乎是同时，江沉的手臂虚环在她身后，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的风。
那个瞬间，两人靠得极近。
阮糖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过来，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还是说，那是她自己的心跳？
风过去了，江沉的手臂却没有立刻收回。他保持着那个保护的姿势，直到他们完全转过街角，走到相对背风的一侧。
“快到了。”他说，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
阮糖点点头，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
她想起游戏里的一次经历。那是她和“chen”刚成为固定队友不久，他们在《神域》里做一个限时任务，需要通过一片被称为“毒雨沼泽”的地图。那里的雨水带有腐蚀性，持续掉血。
当时她的装备还不够好，血线一直很危险。“chen”明明可以自己快速通过，却始终走在她前面，用他的高防角色为她挡住大部分毒雨。到达安全区时，他的角色血量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而她的却还有一半。
她在语音里急得不行：“你干嘛不自己先走啊！”
“chen”只回了一句：“说好一起。”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记了很久。
此刻的雨伞，和那时的毒雨沼泽，突然在脑海中重叠。
“江总，”阮糖再次开口，这次语气认真了许多，“您肩膀都湿透了，真的不用这样。”
江沉默默走了一段，才说：“淋湿一点没关系。”
“可是......”
“没有可是。”
对话又中断了。但这次，阮糖不再感到尴尬或紧张，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她悄悄将伞往江沉那边推了推——这次不是碰伞柄，而是直接抬手，轻轻托住了他握伞的手。
江沉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公平一点，”阮糖鼓起勇气说，“不然我会过意不去。”
她能感觉到江沉的手在她的掌心下微微收紧，手背的血管轻轻跳动。几秒钟后，他放松下来，任由她托着，两人一起撑着这把伞。
雨几乎停了，只剩下毛毛雨丝在灯光中飞舞。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手叠着手，撑着同一把伞，走过最后一条街道。
小区大门出现在视野中时，阮糖竟然生出一丝不舍。
这段路太短了，短到她还没理清心中翻涌的情绪，就已经走到了终点。
“我到了。”她在单元门前停下，从伞下走出来，转身面对江沉。
路灯的光从斜上方洒下，在江沉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的头发和右肩都湿透了，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划过脖颈，消失在衬衫领口。可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阮糖脱下肩上的外套，双手递还给他：“谢谢您的外套，还有......送我回来。”
江沉接过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里。他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或者在犹豫什么。
时间在雨后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远处传来汽车驶过积水的声音，近处有雨水从屋檐滴落的滴答声。阮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清晰得像是要跳出胸腔。
“江总，”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您......是不是......”
是不是“chen”？
是不是那个在游戏里陪我两年，听我说过无数心事，在我难过时总会出现的“chen”？
是不是那个知道我所有喜好，送我绝版手柄，总在我需要时恰好出现的“Shen”？
问题到了嘴边，却化作了更模糊的一句：“您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江沉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又松开。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地面上汇成一个小水洼。
几秒钟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为什么这么问？”
和“chen”在游戏里的回复，几乎一模一样。
阮糖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问“你是不是我的游戏队友”？万一不是呢？万一只是巧合呢？那该多尴尬。
可是那些巧合，那些细节，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只是感觉，”她最终选择了含糊其辞，“感觉江总对我......很照顾。”
江沉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审视，有犹豫，还有一种阮糖看不懂的深沉情绪在涌动。雨后的风吹过，带来清新的泥土气息，也吹动了阮糖额前的碎发。
“进去吧，”江沉最终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别着凉。”
又一次回避。
阮糖点点头，转身刷开单元门。玻璃门合上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江沉还站在原地，撑着那把黑伞，在渐渐停歇的雨中，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见她回头，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进了夜色。
阮糖靠在闭合的门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摸出手机，点开和“chen”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的那句“今天雨好大，你也记得带伞”，和他的那个“嗯”上。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她终于打出一行字。
琉璃糖： 刚才突然想到，我们认识这么久，好像从来没聊过现实中的事。
发送。
然后她盯着屏幕，等待着。这一次，“正在输入”的提示很快出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chen： 你想聊什么？
琉璃糖： 比如......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发出这个问题后，阮糖屏住呼吸。如果江沉真的是“chen”，他会怎么回答？撒谎？还是继续回避？
漫长的两分钟。
chen： 和技术相关。
琉璃糖： 好巧，我老板也是做技术的。
chen： 嗯。
又是一样的“嗯”。阮糖咬着嘴唇，继续打字。
琉璃糖： 今天下班下雨，我老板送我回家。他和你有点像。
这次，“正在输入”提示闪烁的时间更长。阮糖的心跳随着那个闪烁的提示忽快忽慢。
终于，回复来了。
chen： 哪里像？
阮糖盯着这三个字，手指微微发抖。她闭上眼睛，回想雨中的一切——倾斜的伞，披在她肩上的外套，挡风时虚环的手臂，还有那些欲言又止的沉默。
琉璃糖： 都很好。
发送后，她补充了一句。
琉璃糖： 但都不肯说实话。
这次，那边沉默了。没有“正在输入”，没有回复，什么都没有。
阮糖收起手机，走进电梯。镜面电梯壁映出她的脸——脸颊微红，眼睛却异常明亮。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外套的温度和重量。
电梯到达楼层，门开了又关。
而阮糖靠在电梯壁上，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这场雨中，悄然生根发芽。
无论他是不是“chen”，无论这场雨会不会停。
有些心跳，一旦开始同频，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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