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阿尔巴特街。
四月底的莫斯科,冬天还死死咬着这座城市的尾巴不肯松口。
路边的积雪已经发黑,和泥土混在一起,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空气里有种潮湿的冷,钻进大衣领子,刺得人骨头缝都疼。
伊万紧了紧身上的羊皮大衣,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
门后是家叫“国家银行家”的私人俱乐部——名字很讽刺,因为这里真正服务的,从来不是国家,也不是普通银行家。
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混杂着雪茄、皮革和昂贵香水的味道。
大厅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坐着,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有人瞥了伊万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但很快移开——在这里,没人会问你是谁,只问你能带来什么。
伊万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包间。
门口站着个穿黑西装的大个子,看见伊万,微微点头,替他推开门。
包间很大,铺着厚厚的地毯。
墙上挂着几幅苏联时期的油画,画的是工厂和集体农庄,但镶着金边,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长条桌边已经坐了两个人。
左边是安德烈。
他今天没穿官员制服,而是套了件深蓝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浅灰色的羊毛衫,看起来像个大学教授。
但那双眼睛——克格勃出身的眼睛——依然锐利,像能看透人心。
右边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秃顶,圆脸,肚子把衬衫撑得滚圆。他正用银质小刀切着一块鱼子酱吐司,动作慢条斯理。
瓦西里·尼古拉耶维奇·斯米尔诺夫。
苏联国家银行,对外信贷部,第一副部长。
一个能在不动声色间,调动千万卢布的人。
“伊万·伊万诺维奇!”斯米尔诺夫抬起头,露出热情的笑容,“快坐,外面冷吧?”
“有点。”伊万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在安德烈对面坐下。
服务员悄无声息地进来,端上银质茶壶和几只小巧的玻璃杯。
“尝尝,格鲁吉亚红茶,加了蜂蜜。”斯米尔诺夫推过来一杯,“正宗的。”
伊万喝了一口。很甜,带着浓郁的果香。
“好茶。”
“当然好。”斯米尔诺夫笑了,“一个朋友从第比利斯带回来的,市面上买不到。”
他没说是什么朋友,伊万也没问。
在这种地方,每个人背后都有一张网。
“安德烈同志已经跟我说了你的……想法。”斯米尔诺夫擦了擦手,靠在椅背上,“很有意思。”
“副部长同志觉得可行吗?”伊万问。
“可行性嘛……”斯米尔诺夫拖长了声音,“要看怎么操作。”
他拿起桌上的银质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安德烈立刻划燃火柴,替他点上。
斯米尔诺夫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鼻孔缓缓溢出。
“贷款,银行可以给。”
“但问题是——给谁?以什么名义?抵押物是什么?”
他看向伊万,眼神里带着审视。
“你是苏联公民,在远东有贸易公司,这个我知道。”
“但你要的额度……很大。”
伊万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过去。
“这是我在哈巴罗夫斯克的公司资料,去年的进出口额,纳税证明。”
“这是我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仓库和码头租赁合同。”
“这是我在雅库茨克的木材砍伐许可证——虽然是勘探阶段的。”
斯米尔诺夫慢慢翻看着。
文件做得很漂亮,公章齐全,数据清晰。
当然,有些是夸大其词,有些是空壳公司,有些是即将到期的许可。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谁在乎呢?
国家银行每年核销的坏账数以亿计,多一笔少一笔,有什么区别?
“抵押物不够。”斯米尔诺夫合上文件,“就算按最高评估价,也贷不到你要的那个数。”
“所以需要副部长同志的帮助。”伊万说得很平静。
“怎么帮?”
“两个方案。”伊万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提高抵押物评估价值。木材砍伐权,可以评估得更高。码头租赁权,可以折算成固定资产。”
“第二呢?”
“第二,”伊万顿了顿,“用未来的贸易合同做质押。”
斯米尔诺夫挑眉。
“什么贸易合同?”
“苏联轻工业品短缺,而中国……有很多。”伊万说,“我的公司,可以签订长期进口合同,用这些合同向银行申请贸易融资贷款。”
“进口什么?”
“日用品,服装,鞋袜,食品罐头。”伊万报出一串商品名,“都是苏联现在最缺的。”
斯米尔诺夫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心里快速计算。
这个方案,听起来很合理。
贸易融资,是银行最常规的业务之一。
用未来的进口合同做质押,放贷给进口商,等货物到了,销售回款再还贷。
很标准,很安全——至少在账面上。
但问题是,现在苏联的情况……
“卢布汇率,你怎么看?”斯米尔诺夫突然问。
伊万看了安德烈一眼。
安德烈微微点头。
“副部长同志,我是个商人,不懂政治。”伊万说,“但我知道,现在黑市上的汇率,和官方汇率差得很大。”
“多大?”
“一美元,官方兑零点六卢布,黑市……五卢布以上。”
斯米尔诺夫没说话,只是抽烟。
包间里很安静,能听见暖气片里水流的声音。
“如果……”斯米尔诺夫缓缓开口,“我是说如果,卢布……调整了呢?”
他用的是“调整”这个词,很委婉。
但在座的三个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我的贷款,就会变得更‘值钱’。”伊万说得很直接,“用贬值的卢布,还现在的贷款,对银行来说是损失,但对我……”
他没说完。
斯米尔诺夫笑了。
“你很诚实。”
“诚实是做生意的根本。”伊万说。
“但银行不能做亏本生意。”
“所以需要合理的‘风险溢价’。”伊万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贷款利息上浮的申请——我愿意接受比基准利率高百分之五十的利率。”
“百分之五十……”斯米尔诺夫沉吟。
“还有。”伊万推过去一个信封,很薄,“这是……顾问费。感谢副部长同志在评估和审批过程中的专业指导。”
斯米尔诺夫没碰信封。
他只是看着伊万,看了很久。
“你要贷多少?”
“第一阶段,五百万卢布。”
“期限?”
“三年。”
“抵押物?”
“我在远东的所有资产,加上未来的贸易合同。”
斯米尔诺夫又抽了一口烟。
烟雾在灯光下盘旋。
“五百万,三年,利率上浮百分之五十……”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计算。
“副部长同志,现在银行的存款利率是多少?”伊万突然问。
斯米尔诺夫愣了一下。
“活期百分之二,定期……三年期百分之六。”
“那我的贷款利率,就是百分之九。”伊万说,“对银行来说,这是笔好生意。”
“但风险……”
“风险可以控制。”伊万说,“我的贸易合同,都是和中国的国有企业签的,回款有保障。”
“而且,”安德烈这时开口,“伊万同志的公司,正在参与一些重要的……国际合作项目。比如蒙古的草原治理,这对苏联的对外形象有帮助。”
他话里有话。
斯米尔诺夫听懂了。
政治正确,有时候比商业逻辑更重要。
“我需要……考虑一下。”斯米尔诺夫说。
“当然。”伊万站起身,“副部长同志可以慢慢考虑。我先告辞。”
他穿上大衣,和安德烈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走出包间。
门在身后关上。
走廊里很安静。
伊万没马上离开,而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阿尔巴特街的夜景。
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亮着。
远处克里姆林宫的尖顶,在夜色里像个沉默的巨兽。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安德烈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他身边。
“会。”伊万说,“他需要钱。”
“你怎么知道?”
“他手上那块表,百达翡丽,去年的新款。”伊万说,“在瑞士买,至少两万美元。一个副部长的工资,买不起。”
安德烈笑了,笑声很冷。
“观察力不错。”
“克格勃教的。”伊万看向他,“你以前也教过我。”
“那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另一件事吗?”
“什么?”
“永远不要相信第一次就答应你的人。”安德烈说,“犹豫,才是真正的信号。”
“那他犹豫了。”
“对。”安德烈点头,“所以他会同意,但会加条件。”
“什么条件?”
“不知道。”安德烈说,“但不会太简单。”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远东那边,将军怎么说?”安德烈问。
“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伊万说,“通过军方的渠道,从几家地方银行贷了两百万。买的都是硬资产——木材、矿产。”
“动作很快。”
“时间不等人。”伊万说,“陈望那边催得紧。”
“陈望……”安德烈重复这个名字,“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要建一条从草原到工厂的管道。”伊万说,“一头是最干净的奶源,一头是最挑剔的嘴巴。”
“听起来很……理想主义。”
“但他很现实。”伊万说,“他知道这需要多少钱,需要打通多少关节。”
“所以他让我们在这里,弄钱。”
“对。”
安德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伊万一支。
两人点上。
烟雾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
“那个年轻人,弗拉基米尔,我接触了。”安德烈突然说。
“怎么样?”
“很聪明,很有野心。”安德烈说,“但他现在……还很小心。”
“多接触,慢慢来。”伊万说,“陈望说,这个人比木材和矿产更重要。”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伊万吐出烟圈,“但陈望……很少看错人。”
正说着,包间的门开了。
斯米尔诺夫走出来,脸上带着笑容。
“伊万同志,还没走?”
“在等您。”伊万掐灭烟。
“进来吧,我们再谈谈细节。”
三人重新回到包间。
桌上多了几份文件。
斯米尔诺夫坐下,拿起笔。
“五百万,三年,利率上浮百分之五十,可以。”
“但有几个附加条件。”
“您说。”
“第一,贷款资金中,至少要有两百万,用于进口指定的商品——清单我会给你。”
“第二,还款来源,必须包括你在蒙古项目的……收益分成。”
伊万心里一动。
这个老狐狸,连蒙古的事都知道。
“可以。”
“第三,”斯米尔诺夫看着伊万,“我需要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有什么……变动,你的资产,要有合理的处置方案。”
话说得很隐晦。
但伊万听懂了。
如果苏联出问题,如果银行系统崩溃,如果卢布变成废纸……
他的资产,要能安全转移。
“这个,我可以安排。”伊万说,“通过我在虹港的公司。”
斯米尔诺夫满意地点头。
“那就没问题了。”
他拿起笔,在贷款协议上签下名字。
字迹很潦草,但公章盖得很清楚。
“一周内,第一笔资金会到你公司的账户。”
“谢谢副部长同志。”
“不用谢我。”斯米尔诺夫笑了,“这是商业合作。”
他站起身,和伊万握手。
手很软,很湿,像握着一块没拧干的毛巾。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一定愉快。”
离开俱乐部时,已经是深夜。
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花在路灯下飞舞。
伊万和安德烈走在阿尔巴特街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成了。”伊万说。
“第一阶段成了。”安德烈纠正,“后面还有更多事。”
“我知道。”
两人走到街口,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停在路边。
司机是个年轻人,看到伊万,立刻下车开门。
“你去哪?”安德烈问。
“回住处。”伊万说,“明天一早飞哈巴罗夫斯克。”
“一路平安。”
“你也是。”
伊万坐进车里。
车缓缓启动。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安德烈站在雪中,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这个前克格勃特工,现在的外贸部官员,到底在想什么?
伊万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场游戏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
他,安德烈,斯米尔诺夫,瓦西里将军,钢巴图,陈望……
每个人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棋盘,是整个苏联,整个远东,甚至整个世界。
车驶过红场。
克里姆林宫的钟楼在夜色中沉默。
钟面上的指针,指向十一点五十九分。
再过一分钟,就是新的一天。
伊万看着窗外。
雪花落在车窗上,瞬间融化。
像这个帝国。
看起来庞大,坚固,不可动摇。
但其实,已经开始从内部融化。
而他们,要在它彻底融化之前,拿到想要的东西。
车继续往前开。
驶向黑暗,驶向未知。
驶向那个正在悄然改变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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