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沉闷回响如同大地的心跳，最终也归于沉寂。地下通道重归死寂，只有机器人履带碾过碎石的摩擦声和通风系统微弱的嘶鸣。空气浑浊，带着铁锈、湿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亘古尘埃的味道。光线被压缩到极致，仅有几盏移动灯在无边的黑暗中切开有限的、摇曳的光明。
他们不断向下，穿过层层叠叠、属于不同时代的废弃结构。有些是粗犷的混凝土拱券，有些是布满锈蚀管道的金属廊道，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更早时期、雕刻着简单几何花纹的石质基座。这座城市的历史，如同被压缩的岩层，在此地无声地陈列。
诺亚推着李溯的担架，走在最前。他的传感器全开，不断扫描着前方的结构稳定性和能量波动。这里的时间流虽然相对平稳，但并非死水一潭，偶尔能感知到一些淤积的、缓慢移动的时间沉淀物，如同河底的泥沙，需要小心避开。
“左转，前方五十米处结构脆弱，有塌方风险。”
“右侧通道检测到微弱辐射残留，建议封闭该路口。”
“下方发现一个相对开阔的旧储水罐，结构完整，可作为临时据点。”
他的声音在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李溯躺在担架上，忍着伤痛和颠簸带来的不适，努力记忆着诺亚汇报的每一个细节，在脑海中勾勒着这片地下迷宫的地图。
艾小弦所在的运输舱紧随其后，密封的外壳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和不适，她依旧沉睡在意识的深处，对外界的剧变一无所知。
经过数小时的艰难跋涉和多次路径选择，他们终于抵达了诺亚选定的临时据点——一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圆形储水罐。罐体由厚重的混凝土构成，直径超过三十米，顶部有数个检修口透下些许微光（并非自然光，而是来自更上层废墟缝隙渗透的、经过无数次折射的微弱能量辉光），内部空间高耸，如同一个简陋的地下教堂。
诺亚立刻开始了据点的基础布置。工程机器人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铺设绝缘垫，架设便携式生命维持单元，建立临时的能源接口（连接他们带来的备用能源包），并升起几个大功率的照明球，驱散了罐内大部分的黑暗。
李溯被小心地转移到一张简易医疗床上，诺亚重新检查了他的伤势，更换了药物。艾小弦的运输舱也被安置在旁边，生命监测数据显示她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做完这一切，诺亚走到储水罐的边缘，开始部署警戒传感器和简易的防御屏障——主要是震动监测和能量扰动警报，大规模的防御系统在这里无法建立。
李溯靠在医疗床上，借着照明球的光芒，打量着这个新的“家”。空旷，简陋，压抑，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与之前那个虽然破旧但功能齐全的基地相比，这里更像是文明的坟墓。
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沮丧。能从那样一场必死的围剿中逃出生天，本身就已是奇迹。
“我们带出来的物资，能支撑多久？”他问诺亚。
诺亚调出清单，快速计算：“在最低消耗模式下，食物和净水可维持十五天。医疗物资取决于你的恢复情况和艾小弦的未知需求。能源…如果仅维持基础维生和警戒，可支持二十天左右。”
时间依旧紧迫。
“对外通讯呢？”
“完全隔绝。上层爆炸的余波和厚重的地层有效地屏蔽了所有常规信号。我们无法发出信息，也很难接收。那个匿名信息源…最后一次信号出现在基地爆炸前，现已完全消失。”
他们彻底成了“深潜者”，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潜伏在黑暗的地底，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李溯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依旧昏迷的艾小弦脸上。
“小弦的情况，有变化吗？”
诺亚走到艾小弦的监测仪前：“生理指标稳定。脑波活动…出现了一种新的模式，不同于之前的混乱或微弱，更像是一种…深度的整合与重构。她可能正在潜意识层面，消化之前那次共鸣带来的巨大冲击和领悟。”
李溯点了点头。也许这次昏迷，对她而言并非完全是坏事。
就在这时，负责外围警戒的一个传感器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诺亚立刻调出监控画面——来自他们刚刚经过的一条岔道。画面中，几只体型硕大、外形如同变异甲虫、外壳闪烁着不祥幽光的生物，正用锋锐的口器啃噬着通道壁上的金属管线！它们似乎被这边新出现的能量波动和活动痕迹所吸引！
“是‘掘锈虫’，”诺亚迅速识别，“底层废墟常见的清道夫生物，杂食，具有一定攻击性，通常群体活动。它们会破坏基础设施，也可能携带病菌。”
地底世界，并非一片死寂。这里有着自己的一套生态系统，一套更加原始、更加危险的生存法则。
“数量？”李溯问，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放在身边的能量手枪——这是他们从基地带出来的少数几件轻型武器之一。
“目前探测到五只。但可能引来更多。”诺亚回答，“建议在其靠近前清除，避免暴露据点位置。”
李溯看了一眼自己无法动弹的左腿，又看了看昏迷的艾小弦和需要操控全局的诺亚。
“我去。”诺亚平静地说完，身影一闪，已经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储水罐，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
几秒钟后，通道深处传来了几声极其短暂而沉闷的撞击声，以及某种甲壳生物临死前发出的、细微的嘶鸣。
很快，诺亚的身影重新出现，他的金属指尖沾染了一丝粘稠的、散发着微光的体液。
“威胁已清除。但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据点周边的生态威胁等级。”他平静地汇报，仿佛刚才只是去清理了一些灰尘。
李溯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他们失去了基地，失去了大部分力量，被迫潜入这黑暗的地底。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至少，他们彼此还在。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轮流值守。你先休息，诺亚。四个小时后叫醒我。”
黑暗的地底深处，一点微弱的、属于人类文明的火光，在这巨大的储水罐中，顽强地重新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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