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珠华·第112章:诏狱密谈与观潮暗涌》
张烨踏出长春宫时,天色已从墨黑转为深蓝。
宫道上弥漫着焦糊味与血腥气,锦衣卫和宫人们正在清理战场。一具具覆盖白布的尸体被抬上板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陆炳站在宫门前指挥,见到张烨出来,点了点头。
“沈炼在诏狱北监,甲字三号房。”陆炳的声音嘶哑,“陛下已传令,你可以单独见他。但有条件——”
他盯着张烨:“必须有四名锦衣卫在门外值守,房门不能关,谈话内容需记录在案。”
“明白。”张烨拱手,“陆指挥使,伤亡如何?”
陆炳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锦衣卫战死二百七十三人,重伤一百二十一人。京营禁军……还没统计完,但至少千人以上。”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观潮人那边,活捉了七个,都是死士,咬毒自尽了。但其中一个在死前说了句话。”
“什么话?”
“‘潮已涨,船将行’。”陆炳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张烨心中一震。
这是观潮人的暗语。他在琉璃仙子的记忆碎片里见过——千年前,明月宫的典籍记载,每当归墟裂隙活跃,观潮人就会说“潮涨船行”,意指他们的计划进入关键阶段。
“可能是某种挑衅。”张烨不动声色,“我去见沈炼。”
陆炳深深看了他一眼,摆摆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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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位于皇城西北角,是一处连阳光都照不透的地方。
张烨穿过三道铁门,走过狭窄的通道,两侧牢房里传来各种声音:呻吟、咒骂、低泣,还有铁链摩擦的刺耳声响。
空气中混杂着霉味、血腥和排泄物的恶臭。
甲字三号房是特殊监室,专为关押重要证人或有特殊身份者准备。房间比普通牢房稍大,有床铺和桌椅,墙上甚至有一扇巴掌大的通风窗。
沈炼坐在桌边,正在用一块布擦拭绣春刀。
他身上没有镣铐,但脸色苍白,眼中有血丝,显然经历了连夜的审讯。
“沈百户。”张烨走进房间。
四名锦衣卫在门外站定,房门半开,其中一人手持纸笔准备记录。
沈炼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张大人。没想到是你来。”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张烨在对面坐下,“关于明月珠,关于你追踪途中看到的事。”
沈炼放下刀:“该说的我都说了。明月珠自行飞走,我追踪至紫金山附近,遇伏,对方蒙面,武艺高强,交手十余招后撤退。等我再寻明月珠踪迹,它已飞入皇城方向。”
“遇伏地点?”
“紫金山南麓,距离灵谷寺约三里处。”
“对方用的是什么兵器?”
沈炼想了想:“剑。剑法很怪,有几分倭刀的影子,但又不完全像。对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展开。
布上沾着暗褐色的血迹,中间裹着一片碎布,是黑色的绸缎,边缘有金线绣的纹路。
“交手时,我从对方袖口撕下的。”
张烨接过碎布,仔细查看。
黑色绸缎质地极佳,是上等的江南云锦。金线绣的纹路……他眯起眼睛,将布片凑近油灯。
纹路很细,乍看像云纹,但若换个角度——
“这是……浪花纹。”张烨心中一震。
观潮人的标志之一,就是衣饰上隐秘的浪花纹。不同席位,浪花的数量和形态不同。
这片碎布上的浪花,是三道。
“观潮人第三席。”张烨喃喃。
沈炼皱眉:“你说什么?”
张烨没有回答,继续问:“对方撤退的方向?”
“东南。往镇江方向去了。”
“当时是几时?”
“戌时三刻左右。”
张烨快速计算时间。
戌时三刻,明月珠刚飞走不久。观潮人第三席在紫金山伏击沈炼,目的显然不是杀人灭口——否则以第三席的实力,沈炼未必能活下来。
那么目的是什么?
拖延时间?制造混乱?还是……另有图谋?
“沈百户,”张烨抬起头,“你回京后,可曾见到严世蕃?”
沈炼眼神微变:“为何问这个?”
“陛下命我查案。”张烨平静道,“严世蕃昨夜也在紫金山。”
这是诈。严世蕃在紫金山的事,只有张烨通过琉璃仙子记忆知晓,但沈炼不知情。
果然,沈炼沉默了。
“沈百户,”张烨压低声音,“陛下掌心的黑色纹路,你看到了吗?”
沈炼瞳孔骤缩。
“你……”
“那不是普通的伤。”张烨盯着他,“那是‘归墟标记’。陛下正在变成某种东西的容器。而观潮人,在推波助澜。”
门外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记录官正在奋笔疾书。
沈炼深吸一口气:“张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张烨一字一顿,“锦衣卫效忠的是陛下,还是大明?”
“这有何区别?”
“有区别。”张烨道,“如果陛下被侵蚀,不再是他自己,锦衣卫该当如何?”
沈炼握紧了刀柄。
良久,他才开口:“昨夜,我回京复命途中,在正阳门外,见到了严世蕃的马车。”
张烨精神一振:“然后?”
“马车是从紫金山方向来的,车帘紧闭。但风吹起时,我看见了车内……不止严世蕃一人。”
“还有谁?”
“一个穿青衫的文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沈炼回忆,“但那人腰间挂着一枚玉佩,样式很特别——是青铜的,雕着……海浪纹。”
观潮人信物。
“马车去了哪里?”
“严府。”沈炼顿了顿,“但我留了个心眼,让手下弟兄盯着。一个时辰后,那辆马车又从后门离开,去了……裕王府。”
张烨猛地站起。
裕王被软禁,严世蕃却派人深夜密会?
“你确定?”
“我的弟兄亲眼所见,马车在裕王府后巷停留了一刻钟,有人从侧门进出。”沈炼道,“张大人,我不懂你们说的什么观潮人、归墟,但我懂朝局。严家这是……要押注了。”
押注。
裕王虽然被软禁,但仍是皇长子,在朝中有不少支持者。如果嘉靖出事,裕王是最合理的继位人选。
严世蕃在此时接触裕王,意图不言而喻。
“沈百户,”张烨郑重拱手,“今日所言,还请保密。陛下那边,我会如实禀报。”
沈炼点点头,突然道:“张大人,还有一事。”
“请说。”
“我在紫金山遇伏前,曾听见山中传来钟声。”沈炼皱眉,“不是灵谷寺的钟,声音更沉、更远,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地底钟声。
张烨记下了这个细节。
“多谢。”
他转身准备离开,沈炼突然叫住他。
“张烨。”
张烨回头。
沈炼的眼神复杂:“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陛下不再是陛下。锦衣卫,会做该做的事。”
这是承诺,也是警告。
张烨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离开。
张烨回到乾清宫时,已是辰时初刻。
嘉靖没有上朝,以“长春宫走水受惊,龙体欠安”为由取消了今日的朝会。这在以往是不可思议的——嘉靖虽然修道,却从不耽误政事。
乾清宫西暖阁内,气氛凝重。
嘉靖、朱载趆、苏婉清三人围坐在一张紫檀木圆桌旁。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上面用朱砂标记了数个红点。
“回来了?”嘉靖抬头,掌心的黑色纹路被一块丝帕缠着,但依然能看出微微凸起。
“陛下。”张烨行礼,将诏狱所得情报一一禀报。
当听到“观潮人第三席”、“严世蕃密会裕王”、“地底钟声”时,嘉靖的眼神越来越冷。
“严世蕃……”他缓缓道,“严嵩教出来的好儿子。”
朱载趆——此刻他的状态很奇怪,时而眼神清明如景王,时而深邃如千年魂灵——开口道:“观潮人在紫金山有布置。地底钟声,可能与归墟裂隙的共鸣有关。”
苏婉清轻轻按住太阳穴:“我……我又想起一些事。明月宫坠落前,曾有一座‘镇魂钟’,埋于地脉节点,用以监测归墟波动。钟声自鸣,意味着……裂隙在扩大。”
嘉靖看向自己的掌心。
丝帕下,黑色纹路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他揭开丝帕,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纹路比昨夜又延长了一寸,已经蔓延到小臂。纹路分支处,出现了细小的、蛛网般的红丝,像血管一样搏动着。
“它在生长。”嘉靖平静道,“朕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通过这条纹路,窥视这个世界。”
张烨突然想起一事:“陛下,琉璃仙子的记忆里,提到过一种暂时压制侵蚀的方法。”
“说。”
“需要四名琉璃血脉,以血为引,布下‘四象锁魂阵’。”张烨道,“但这只是治标,最多能压制三个月。”
“三个月……”嘉靖沉吟,“够了。三个月内,必须找到彻底封印裂隙的方法。”
他看向三人:“你们愿意吗?”
朱载趆率先点头:“儿臣愿意。”
苏婉清轻声:“民女愿为陛下分忧。”
张烨拱手:“臣义不容辞。”
“好。”嘉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初升的朝阳,“今日午时,就在这乾清宫布阵。在此之前——”
他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的决断:“朕要先清理门户。”
严府,书房。
严世蕃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他面前摊开着那卷羊皮纸阵法图,旁边放着观潮人给的青铜令牌。
教书先生临走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三日之内,陛下会开始出现‘侵蚀症状’——掌心纹路蔓延,性情渐变,决策异常。你要做的,是在朝中散布流言,说陛下修道走火入魔,神智不清。”
“同时,联络裕王旧部,暗示若陛下不豫,当拥立皇长子。”
“户部那边,你要准备好一份‘急赈章程’,借口东南倭患、黄河水灾,要求增拨军费、赈灾银两。这笔钱……会通过市舶司,流入观潮人的海贸网络。”
严世蕃握紧拳头。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在挖大明的墙角,是在助纣为虐。
但严家的富贵,他的野心,还有那虚无缥缈却诱人无比的“长生”……
“老爷。”管家在门外轻唤。
“进来。”
管家推门而入,低声道:“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取消朝会,乾清宫闭门。陆炳从诏狱调了三百锦衣卫,加强宫禁。”
严世蕃皱眉:“张烨呢?”
“一早去了诏狱见沈炼,现已回宫。”
“说了什么?”
“探子离得远,听不清。但沈炼之后被释放,官复原职,还领了新的差事——调查紫金山‘地底钟声’。”
地底钟声?
严世蕃想起昨夜在紫金山,确实隐约听到过钟声。当时教书先生说:“那是归墟裂隙在‘呼吸’,不必在意。”
现在看来,陛下那边也注意到了。
“还有,”管家继续道,“景王和苏女官一直待在乾清宫,没出来。太医署送去安神汤药,但都被退了回来。”
严世蕃眯起眼睛。
这不对劲。
如果只是长春宫走水,陛下受惊,为何要留景王和一个小小女官在乾清宫?还闭门不见任何人?
除非……他们在谋划什么大事。
或者,陛下真的出了问题。
“备轿。”严世蕃起身,“我要去一趟裕王府。”
“老爷,裕王还被软禁着……”
“那就去裕王府后巷。”严世蕃冷笑,“有些话,隔着墙也能说。”
严世蕃的轿子刚出府门,就在正阳门外的大街上,遇到了另一顶轿子。
轿帘掀开,露出一张苍老却威严的脸。
“严侍郎,这么早要去何处?”
严世蕃心中一凛,连忙下轿行礼:“下官见过徐阁老。”
来者正是内阁次辅徐阶,清流领袖,严嵩的政敌。
徐阶的轿子停下,他缓缓走出,拄着拐杖,打量着严世蕃:“严侍郎脸色不佳,昨夜没睡好?”
“长春宫走水,陛下受惊,下官忧心忡忡,故而……”
“哦?”徐阶打断他,“严侍郎昨夜不是在紫金山赏月吗?如何知道长春宫走水的细节?”
严世蕃后背冒出冷汗。
徐阶怎么知道他在紫金山?
“徐阁老说笑了,下官昨夜一直在府中……”
“是吗?”徐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今早有人投书老夫,说昨夜戌时三刻,在紫金山灵谷寺外,见到严侍郎的马车。车上还有一人,青衣斗笠,身份不明。”
他将纸条递给严世蕃:“严侍郎要不要看看?”
严世蕃接过纸条,上面写着时间、地点、马车特征,甚至还有马夫的样貌描述——完全吻合。
“这是诬陷!”他强作镇定,“下官从未去过紫金山!”
徐阶深深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诬陷,陛下自有圣断。不过严侍郎,老夫奉劝你一句——”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有些船,上去了就下不来了。观潮人这艘船,更是如此。”
严世蕃如遭雷击。
徐阶……知道观潮人?
“徐阁老,下官不明白……”
“不明白最好。”徐阶拍拍他的肩膀,“回府去吧。今日京城不太平,少出门为妙。”
说完,他转身上轿,扬长而去。
严世蕃站在原地,手中的纸条已被冷汗浸湿。
徐阶为何警告他?徐阶和观潮人是什么关系?清流一党,难道也牵涉其中?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
他抬头望向皇城方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乾清宫,午时。
门窗紧闭,殿内点着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
正中央,嘉靖盘膝而坐,袒露右臂。那道黑色纹路已经从掌心蔓延到手肘,红丝如蛛网般密布,看上去触目惊心。
张烨、朱载趆、苏婉清三人分坐三角,与嘉靖组成一个正方形。
“开始吧。”嘉靖闭目。
张烨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面前的铜盆中。血液入水,没有散开,反而凝成一粒晶莹的红珠。
朱载趆、苏婉清照做。
三滴血珠在盆中旋转,缓缓融合,散发出淡淡的琉璃光泽。
嘉靖割破左手掌心,将血滴入。
四血合一。
瞬间,铜盆中的液体沸腾起来,升腾起七彩雾气。雾气在空中凝聚,化作四道虚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镇四方。
“四象归位,锁魂封邪!”
张烨低喝,三人同时结印。
虚影落下,化作四道光链,缠绕在嘉靖右臂的黑色纹路上。纹路剧烈挣扎,发出“嗤嗤”的腐蚀声,黑烟冒起。
嘉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
光链越收越紧,黑色纹路被一寸寸压回,红丝渐渐黯淡。但纹路深处,隐隐传来愤怒的嘶吼,仿佛来自九幽深渊。
一炷香后。
嘉靖右臂的纹路被压制回手腕处,红丝消失。但黑色的主体纹路依然存在,只是不再蠕动,像是陷入了沉睡。
“成功了……”苏婉清松了口气,脸色苍白。
朱载趆身体一晃,几乎摔倒——他的眼中,属于景王的人格似乎又占据上风。
张烨扶住他:“殿下?”
“我没事……”朱载趆喘着气,“只是……有点累。”
嘉靖睁开眼,看着被压制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三个月。”他缓缓道,“张烨,朕命你为钦差,全权调查归墟裂隙、明月宫封印之法。锦衣卫、东厂、地方官府,皆可调动。”
“臣领旨。”
“朱载趆。”
“儿臣在。”
“你协助张烨。另外……”嘉靖顿了顿,“你的状态,朕知道。去找太医署的李时珍,他或许有办法稳住你的魂魄。”
“谢父皇。”
“苏婉清。”
“民女在。”
“你暂居宫中,协助研究明月宫典籍。朕会命人从文渊阁调取所有相关古籍。”
“是。”
嘉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外。
“三个月内,必须找到解决之法。”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
否则,当侵蚀再次爆发时,嘉靖可能就不再是嘉靖了。
而那时,大明将面临比任何外敌都可怕的危机——一个被归墟侵蚀的皇帝,一个从内部崩坏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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