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是被活活冻醒的。
寒气像无数细小的刀子,割得他浑身散架般剧痛,脑袋更是昏沉得像灌了铅,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脸。
那个黑发男人,姿势僵硬地坐着,目光没有焦距地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紧抿的唇线绷得笔直,不知怎地,理查德竟从他完美却麻木的脸上,读出了一丝……悲伤?
“你……”刚吐出一个字,喉咙就像被砂纸狠狠磨过,火辣辣地疼,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得眼前发黑,他才彻底清醒:自己还在这该死的街边长椅上,而他的脑袋,正堂而皇之地枕在男人的大腿上。
我靠。
结论显而易见:他昨天晕倒时直接砸人家身上了,这位“好心”的先生,一没把他送进医院,二没把他扔在路边自生自灭,而是莫名其妙地给他当了一整晚的人肉枕头,低头一看,身上还盖着对方那件看着就价格不菲的风衣。
难怪会发烧,理查德在心里叹气,合着这膝枕服务的代价是感冒啊。
察觉到他醒来的第一时间,男人立刻低下头,那双深潭般的黑眸落在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催促,没有询问,就只是看着。
理查德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挣扎着坐起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他扯下身上的风衣,胡乱叠了两下塞回男人怀里,动作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狼狈。
该说什么?
谢谢?还是问“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更重要的是,记忆里那张模糊了十几年的脸,此刻无比清晰,无比精准地重叠在眼前这张脸上。
是他,绝对错不了。
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凝固了,那张美丽得近乎虚幻的脸,十几年过去,竟然一丝皱纹也无,这也是为何理查德能一眼认出他。
可是……感觉全变了。
记忆中的他,眼神明亮,带着些鲜活和……傻气?
绝不是现在这副被抽空了灵魂,只剩麻木躯壳的模样。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男人已经慢吞吞地穿好了风衣,站起身,看样子准备离开。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理查德,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男人风衣的下摆,嘶哑的声音冲口而出:
“别走。”
这突兀的动作和喊声,终于在那张麻木的脸上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男人停下脚步,微微侧头,黑眸里带着一丝单纯且纯粹的疑惑:
“怎么了?”
听得懂。
他听得懂。
巨大的狂喜像电流般瞬间窜遍理查德全身,压过了高烧带来的昏沉和酸痛。机会。
他脑子转得飞快,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虚弱,可怜巴巴的表情,嘶哑的嗓音硬是挤出几分泣音:“先生……咳咳……我,我在冷风里躺了一整晚,现在病得好重……头好痛,浑身发冷……家里没人,我这样子回去,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他努力眨巴着因为发烧而水汽氤氲的眼睛,试图挤出点泪花,“求你了,好心肠的先生……送我回家吧?就在附近……银柏路27号……”
男人明显愣住了,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眼神在理查德烧得通红的脸上和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之间游移,最终,那点疑惑似乎被一种更熟悉的,难以对求助视而不见的本能压了下去。
“……好。”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答应了。
理查德心中巨石落地,甚至有点想笑,果然是他,是那个在路边看到陌生人哭,就会伸出援手,没法视而不见的……好人。
男人伸出左手,理查德心中一喜,以为对方要拉自己起来,立刻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然而,男人却只是不解地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理查德这个动作的意图,接着,他沉默地用另一只冰冷的手(那温度冰得理查德一个激灵)轻轻覆上他的额头。
“……是了。”男人垂下眼睫,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像呓语,“抱歉……我居然忘了……人受凉……会染风寒……”
这话里的古怪感让理查德心头一跳,忘了?染风寒?这措辞……
他强压下翻涌的疑虑,没有追问,当务之急是把这个“过去”拴在身边。
男人的手臂看似随意地轻轻一使力——那力道却大得惊人,直接把理查德从椅子上稳稳地提了起来。
“还能走吗?”
理查德脚下发飘,顺势就往他身上靠,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钢板,他几乎是立刻用更轻柔的力道扶稳理查德,同时不着痕迹地微微后退,拉开了几厘米的距离。
他很害怕?
理查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他见好就收,站稳身体,点头示意自己能走,同时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默默记下一笔。
两人并肩走在清晨微凉的街道上,男人一直保持沉默,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为了试探,理查德故意脚下踉跄了一下。
另一条手臂几乎是瞬间抬起,虚虚地环在他身侧,语气带着关切:“你还好吗?”
理查德心中那个“把他留下来”的念头愈发强烈,这不仅仅是对过去的追忆,更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他混沌生活中唯一清晰,唯一能抓住的旧日残影。
“我还好,先生。”理查德稳住身形,故作坚强。
“我可以背着你走。”对方平静地提议。
还有这种好事?
理查德差点脱口而出,但他立刻按捺住冲动,维持着人设,露出一个感激又带着歉意的笑容:“哈哈,谢谢你的好心,先生,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再让你背我,我这张脸可真没地方搁了。”
被拒绝后,男人似乎也没坚持,两人继续沉默前行,理查德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身边人,对方走路姿势有种微妙的板正和僵硬,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
“先生,我叫理查德.古德曼,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人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转过头,那双沉郁的黑眸认真地看着理查德,仿佛“交换名字”是一件很重大的决定似的。
空气凝固了数秒。
“阿海。”他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有些干涩,随即飞快地别过脸,视线飘向别处,耳根似乎泛起一丝可疑的微红。
假名。
但看着阿海那副明显不擅长撒谎,硬着头皮报完名就心虚不敢看人的样子……理查德心里莫名有点软,又有点想笑。
算了,挺可爱的,顺着演吧。
他努力维持着真诚(且病弱)的表情:“阿海?好特别的名字,真……呃,真适合你。”
“……谢谢你。”阿海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心虚。
眼看快到家门口,理查德决定加大火力,一连串快速的b国语砸过去,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阿海我家就在前面银柏路27号马上就到了你看我在街上吹了一整晚冷风身体不争气直接感冒发烧了以防万一你也着凉生病了不如进去坐坐喝杯热水歇歇脚?”
阿海显然被这信息量炸懵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进行脑内转译,眉头都微微蹙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放弃了理解复杂句,只捕捉到了“进去坐坐”的核心意思,带着点对自己语言能力水平的不确定,谨慎地,慢吞吞地点头:“……嗯……嗯好的。”
这反应……他到底听懂了多少?理查德放缓语速,改用更简单直白的口语:
“阿海,你不是b国人吧?看你样子,像是c国来的?”
提到这个,阿海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点点,他点点头,这次回答顺畅了些:“嗯,我住c国,来b国……探亲。”
探亲?
理查德发烧的脑子艰难地运转着,结合他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难道是探亲时遇到了什么变故?巨大的打击让他变成这样?
现在被自己缠着说话,分散了注意力,眉宇间那股沉沉的死气倒是消散了些,眼神也灵动了一点,依稀能看到点过去的影子……
想得太多,高烧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太阳穴突突直跳,理查德揉了揉额角,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声音也虚弱下去:“真……真巧啊,我一直对c国很好奇呢……阿海,有空的话,能跟我讲讲吗?”
理查德摸出钥匙,手因为高烧和虚弱有些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开门的一瞬间,强撑了一路的伪装彻底崩塌,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
最后的意识里,他感觉自己没有撞上冰冷坚硬的地板,而是落入了一个带着清香的怀抱,阿海的动作快得惊人,稳稳地接住了他。
耳边传来阿海略显急促,带着点生涩僵硬的呼唤,那声音似乎穿透了层层迷雾:
“理查德……醒醒,等等再睡……你的药……在哪?”
……床头……抽屉……
理查德嘴唇翕动,只发出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他觉得自己已经交代清楚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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