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担任技正的消息并未在北疆军营引起太大波澜。对于普通士卒而言，“妙手苏”姑娘造出厉害军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有个官身反而更方便她行事。而在高层将领中，威虎大将军和少将军的态度已然说明一切，无人会对此提出异议。苏墨的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种新的、充实而平稳的轨道。
然而，京城的余波并未完全平息。赵成虽已倒台，但其经营多年，党羽盘根错节，清查仍在继续。偶尔仍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某位与赵成过往甚密的官员在家中“暴毙”，某条线索追查到关键处却突然中断……显然，隐藏在深处的势力并未完全清除，仍在负隅顽抗，甚至可能酝酿着反扑。
这些消息通过加密渠道传至北疆，萧煜看过之后，面色总会凝重几分。他加强了苏墨身边的护卫，并严令赵锐加大对军营内部的清查力度，尤其是与京城有过接触的人员，绝不容许再有丝毫纰漏。他并未将这些暗涌详细告知苏墨，不愿她康复期间再添忧虑，但那份无声的紧张气氛，苏墨还是能隐约感受到。
这日，萧煜处理完军务，照例来到工械营。却未见苏墨在惯常的工作台前，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去了后面存放旧军械的空地。
他信步走去，远远便看见一幅令人莞尔的景象。
春日的阳光正好，空地上，苏墨正挽着袖子，指着那架巨大的旧投石机，对身边的小禾讲解着什么。小禾手里拿着炭笔和小本子，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低头飞快地记录几个字，小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在聆听什么绝世武功秘籍。
而苏墨讲解的方式也颇为奇特。她并非照本宣科，而是让两名亲卫士兵帮忙，吃力地转动那早已锈涩的绞盘，演示着发力点和费劲之处。她又让小禾去触摸抛射臂的轴承，感受那粗糙的摩擦。
“……你看，问题就在这里。绞盘设计不合理，全靠蛮力，自然缓慢。轴承磨损严重，又无润滑，如何能指望它精准？”苏墨的声音清晰而耐心，“所以，我们要改，就要从根子上改。减轻配重，优化杠杆，用更省力的齿轮组代替部分绞盘功能，这里，还有这里，要加上铜套并预留注油孔……”
小禾似懂非懂地点头，努力在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示意图。
萧煜没有上前打扰，只抱臂倚在一架废弃的冲车旁，静静地看着。阳光勾勒着苏墨认真的侧脸，她眼神专注，比划着的手指沾了些许油污，却丝毫不影响那份由内而外的光芒。她不再是需要他时刻呵护在羽翼下的伤患，而是一个真正找到了自己位置、并发光发热的独立个体。
看着她耐心教导小禾的模样，萧煜心中微软，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他的墨儿，就像一颗蒙尘的明珠，终在这北疆的风沙中，绽放出了属于她自己的璀璨光华。
过了好一会儿，苏墨才讲解告一段落，一回头，看见了萧煜。她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拍了拍手上的灰，走了过来：“萧大哥，你来了。”小禾也慌忙收起纸笔，恭敬行礼：“将军！”
萧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苏墨沾了油污的手上，很自然地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汗巾递过去：“擦擦手。军医嘱咐你要静养，怎么又跑来摆弄这些笨重东西？”
苏墨接过汗巾，一边擦手一边笑道：“只是看看，动动脑子，不算劳累。而且，对着实物，想法才更真切。”她指了指那投石机，“我正琢磨着怎么让它变得更轻、更快、更准些，若是可行，日后野战也能用上。”
“你总是有想不完的点子。”萧煜语气带着纵容，转而看向小禾，“学得如何？”
小禾顿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回、回将军，奴婢愚笨……姑娘讲的，好多还、还听不懂……”
苏墨替她解围：“不急，慢慢来。肯学便是好的。”
萧煜难得地对小禾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温和的表情：“跟着你们姑娘好好学，日后有你出息的时候。”
小禾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来，在萧煜耳边低语了几句。萧煜神色不变，只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苏墨察觉到他气息细微的变化，轻声问：“可是有事？”
“无事，一些军务琐事。”萧煜不欲多谈，转而道，“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去马场走走？追云许久未见你，似乎都有些闹脾气了。”追云正是萧煜送她的那匹温顺母马。
苏墨知他有意转移话题，从善如流地点头：“好。我也正想活动活动筋骨。”
两人并肩向马场走去，小禾和亲卫们默契地落后一段距离跟着。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萧煜刻意放慢了脚步，迁就着苏墨尚未完全恢复的体力。一路无话，却有种安宁默契的氛围流淌。
到了马场，追云果然亲昵地蹭着苏墨的手心。萧煜扶她上马，自己则牵着缰绳，慢慢在场边遛着。春风拂面，带来青草萌芽的清新气息。
“京中的事，不必担心。”萧煜忽然开口，声音平稳，“萧焕和刘尚书他们会处理干净。你只需安心做你想做的事便可。”他还是选择告诉她一点，不愿她胡乱猜测。
苏墨握着缰绳，点了点头：“我明白。有萧大哥和焕二哥在，我不担心。”她顿了顿，轻声道，“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有那么多无谓的争斗和牺牲。”
萧煜沉默片刻，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但我会尽力，护住我想护的一切。”他抬头看她，目光深沉，“包括你。”
苏墨心尖一颤，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回避，轻轻“嗯”了一声。
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号角声，低沉而悠远。马场之上，两人一马，缓步而行，构成一幅宁静而温暖的画面。暗涌或许仍在继续，但此刻，阳光正好，彼此信任，前路可期。这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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