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木陀的黎明来得粗暴而直白。
天光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猝然划开东方的地平线，将整片沙漠从夜的襁褓中粗暴地拽出。没有朝霞的温柔过渡，只有刺眼的白光劈头盖脸浇下来，沙砾表面瞬间腾起热浪的涟漪。
吴邪在睡袋里蜷缩得像只煮熟的虾，一夜未眠。青六六那些淬了冰碴子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碾磨。他试图为自己开脱——我只是想查清真相，我以为三叔不是那样的人，我以为……
可“以为”二字，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薄得像张一戳就破的纸。
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张麒麟一次次替他挡下尸蟞、禁婆、机关暗箭，他却连顿像样的饭都没请过？那次在小饭馆，他给小哥点了盘最便宜的猪肝套餐，自己啃着泡面，心里还暖洋洋的，觉得真够兄弟。
现在回想起来，那盘猪肝甚至不是单点的，是菜单上唯一带荤腥的廉价套餐。是的自己天天说没钱，可作为吴家唯一的独苗苗自己真的没钱吗？就比如王萌自己天天不给他发工资，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毕竟真没工资有时还要倒贴钱，王萌也是要生活的，不过知道自己不给工资还让王萌倒贴，不过是知道不管是三叔还是二叔只会给的更多。
还有西沙海底墓那行血字。
“吴三省害我死不瞑目，天地为鉴，解连环。”
十二个字，那是用解连环自己的血在绝境中一笔一划，充满绝望写下的。他当时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下意识的第一时间就对着胖子和小哥反驳。
然后他对自己说：肯定是误会。三叔不是那种人。
可现在呢？
晨光从帐篷缝隙挤进来，落在他颤抖的手上。吴邪盯着自己的掌心，忽然觉得冷。不是沙漠清晨的寒意，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营地开始苏醒。
黑瞎子第一个钻出帐篷，伸了个夸张的懒腰，墨镜在晨光下反着光：“啊——塔木陀的早晨，空气里都带着沙子的芬芳！”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被呛得直咳嗽。
石安然从防沙舱出来，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瞥了他一眼：“有病吃药。”
“我这叫热爱生活。”黑瞎子凑过去，想蹭一口，被石安然侧身躲开。他也不恼，笑嘻嘻地转向正在收拾装备的解语臣和青六六，“早啊二位！昨晚睡得好吗？”
青六六正帮解语臣整理背包带子，闻言抬头，露出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容：“特别好，尤其是骂完人之后，神清气爽。”
黑瞎子哈哈大笑：“骂得好！早该有人骂醒那小子了！”
解语臣无奈摇头，对面走来的阿宁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也没休息好：“昨晚的沙暴把前进路线的标记全埋了。得重新定位西王母宫入口。资料显示，入口在这片雅丹地貌的核心区，但具体坐标……我想我们需要合作，阿宁领队认为呢？”
解语臣倒不是真的需要与阿宁他们合作，自己一行人有的是手段找到西王母宫。这次主要的是把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得解决了，西王母宫什么时候都可以探索，想要把这些明面暗处的虫子全部一网打尽，最好的便是把吴邪和阿宁一行人全部带着，后面那些虫子便如同闻着味儿的猎狗一样追过来。
虽然昨日的沙尘暴，九青商会顺带庇护了阿宁队伍的人，阿宁一行人并未遭受很严重的损失，可阿宁有自知之明，自己队伍的人在之前的行动中基本都死了，这次带的不过是一群临时组建的雇佣兵。在九青商会一行人面前只能算是虾兵蟹将，从昨天的沙尘暴就能看出来，要是没有九青商会这群人绝对所剩无几。
虽然青明一直对裘德考出手，可裘德考不知道呀，反而认为在九青商会面前自己反而比九门更得九青商会的眼。有一美好的误会，让裘德考做出错误的判断，让阿宁遇到九青商会要尽力促成合作，毕竟虽然青明之前一直是孩童模样，可也算是长生了，再说最后不是也恢复正常了吗？
这对寻找长生疯魔的裘德考来说可是致命的诱惑。裘德考对九青商会的态度一直是积极合作，若是九青商会，愿意甚至可以直接割让利益，只希望能见见青明或是青明身边的人，可惜一直没有让他找到机会。
阿宁作为裘德考的得力手下，自然知道裘德考的心思，昨天在遇到青明一行人的第一时间便通知了裘德考，若不是来不及，裘德考恨不得直接飞来塔木陀。直接给阿宁下了命令，放弃这次的任务，之后的一切行程全部听九青商会的安排，高考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相比于虚无缥缈的西王母宫，裘德考更相信青明能够帮助自己长生，希望这次西王母宫一行结束之后，青明能见自己一面。
“当然。”阿宁干脆的回答道，随即友好的对解语臣笑道：“昨天我们老板便说了，这次有幸能遇到九青商会，自然一切听九青商会的安排，只希望这次回去之后能见一见青小姐。”
解语臣一听便明白了裘德考的目的，客气道：“希望裘德考老板有这个机会。”
这话听着有些怪，阿宁也没在意，自己做好分内的事便好，意思自己传达到了，剩下的就与自己无关了。“接下来的路程请多关照。”说罢便转身去整理自己的队伍了。
“需要探路。”张麒麟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营地边缘，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瘦削的轮廓。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色冲锋衣，背上依旧是那把用布条缠裹的黑金古刀。
所有人目光聚焦过去。
张麒麟的视线直接定在解语臣脸上：“你，懂风水。”
不是询问，是断定。
解语臣微怔，作为修炼之人虽然修炼资质不行，风水这个修炼之人都会的，解语臣不但懂还很是精通，随即颔首：“略知一二。”
“带路。”张麒麟言简意赅，“其他人，跟。”
对于张麒麟直接抢过领导权，命令的口吻九青商会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阿宁手下几个雇佣兵却面露不忿，但没人吱声。黑瞎子乐了，凑到石安然耳边压低声音：“看见没？哑巴开始有老板范儿了！进步神速啊！”
石安然没搭理他，目光却飘向青明的防沙舱。舱门紧闭，纹丝不动。
探路队很快成型：张麒麟打头阵，解语臣和青六六居中策应，黑瞎子、阿宁带三名雇佣兵垫后。吴邪和王胖子被勒令留守营地——张麒麟的原话是“累赘，拖速”。
王胖子倒是心宽，吴邪却再次被那两个字刺得缩了一下。
他看着队伍远去的背影，尤其是张麒麟那道沉默的黑色轮廓，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真的回不去了。
不是张麒麟变了。
是他自己，一直活在自欺欺人的滤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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