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透心的冷。
不是冬天冻得人打哆嗦的冷，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混着铁锈味和绝望的冷。雨点跟小冰锥似的，噼里啪啦砸在郭宇脸上身上，把他那件早就湿透、沾满泥点子的廉价夹克打得透湿。
左肩膀下面，一道大口子还在往外冒血，每喘口气都扯得那地方生疼，跟被人用刀割似的。热乎乎的血混着冰凉的雨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在他跑过的泥路上，拖出一串断断续续的淡红色印子。
“呼哧…呼哧…”
他的肺像个破风箱，吸口气都火辣辣的。两条腿沉得跟灌了铅似的，每迈一步都费劲得要命。身后的林子里，隐约还能听见狗叫和男人的粗嗓门，还有手电筒的光柱在树影里晃来晃去。
近了！他们越来越近了！
‘不能停！停下就死定了！’ 脑子里一个声音在疯狂尖叫。
三天前，他还是个为下个月房租愁得睡不着觉的普通打工仔。日子虽然紧巴，但好歹有个奔头。直到那天晚上，他好心送喝醉的女同事回家，结果撞见人家跟部门经理搞到一块儿去了。转天，一张“猥亵、盗窃”的大帽子就扣在了他头上。公司当天就把他开除，网上更是把他骂成了狗，真是百口莫辩。
这还不算完。当天晚上，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就冲进了他租的小破屋，翻箱倒柜不知道找什么。争执的时候，对方竟然直接掏出了枪！混乱中枪响了，子弹没打中心脏，却把他逼成了丧家之犬。爹妈早就没了，他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唯一信任的“好兄弟”，转头就把他卖了。
背叛！彻头彻尾的背叛！
恨意像条毒蛇，啃得他心口生疼，比身上的伤口还难受。
‘凭什么？我郭宇这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落得这个下场？！’ 他心里嘶吼着，雨水混着眼泪糊了一脸。
“在那边！脚印往山上走了！”
“快追！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跟在耳朵后面似的。恐惧像只冰冷的手，攥得他心脏都快停了。
跑！接着跑！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是哪儿。黑灯瞎火的，又下着大雨，只有求生的本能拖着这具快散架的身体往前冲。
突然，脚下一滑！
“哎哟！”
他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顺着一个又陡又滑、长满青苔的斜坡滚了下去。天旋地转的，身体撞在石头和树根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胡乱地想抓住点什么，结果只摸到一把冰冷的泥水和几根断草。
终于，“砰”的一声闷响。
他重重地摔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差点背过气去，眼前全是小星星，耳朵里嗡嗡作响。
疼！钻心的疼！浑身的骨头好像都散了架。
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雨水直接灌进他的鼻子和嘴里，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过了足足十几秒，他那涣散的视线才勉强聚焦。
黑。一片漆黑。
但又不是完全的黑。借着从头顶很高的一个小洞口透进来的、被乌云遮得只剩一点点的月光，他勉强能看清周围的轮廓。
这地方……有点奇怪。
不像普通山洞那样怪石嶙峋的。洞壁滑溜溜的，摸上去还有点温润，像是玉石的感觉，往上慢慢收窄，形成一个……像个大瓶子肚子？而他摔落的地方，正好是这个“瓶子”的底儿，又宽敞又平坦。
空气里满是土腥味，还有……他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这是什么鬼地方？’ 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绝路？’
绝望，跟洞外的寒气一样，一点点渗进骨头里。他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臂撑着坐起来，背靠着那冰凉光滑的洞壁。
完了。这下是真完了。
刚才一滚，伤口又裂开了，血出得更凶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随着血流一点点消失。又冷又失血，还累得要死……就算追兵不进来，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这样死了？跟条老鼠似的，死在这么个没人知道的破山洞里？’ 他不甘心！爹妈死得不明不白，自己还背着一身骂名，那些害他的人却还在逍遥快活！
恨！太恨了！
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一股强烈的困意涌了上来。他甚至能听到洞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狗叫。
‘他们……找到这儿了……’
就在这时——
出事了！
他背上流出来的血，浸湿了身下的地面。那带着他满腔不甘和怨恨的热血，一碰到洞底的地面，竟然跟活过来似的！
不是四处蔓延，而是像有了生命的小蛇，顺着地面上那些肉眼根本看不见的、奇奇怪怪的凹槽纹路，飞快地流过去，把那些纹路给填了起来！
嗡——！
一声低沉却震得人灵魂发颤的声音响了起来！
整个像瓶子一样的山洞，突然一下子就亮了！
不是火光，也不是灯光，而是一种清冷又浩瀚的光，像是把无数个月亮的光都聚在了一起，从那光滑的洞壁里透出来，瞬间就把整个山洞照得清清楚楚！
郭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本来快涣散的意识一下子被拉了回来。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身下，一个巨大无比、复杂得让人眼晕的图案，正被他的血给完全点亮了！无数细小得像星星、古老得不知道多少年的符号在光里转来转去，跳来跳去，散发出一种让人心里发慌的能量。
“！！！”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这景象，彻底颠覆了他二十多年来的所有认知。
紧接着，图案正中间最亮的地方，无数光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着一样，从四面八方聚了过来。它们转着圈，慢慢凝聚，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的形状！
那是一个穿着古代样式、飘飘欲仙的白衣服的男人影子，整个是透明的，好像是用最干净的光和水晶雕出来的。他闭着眼睛，脸看不太清，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经历了万万年岁月的沧桑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
静。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洞外远处、好像被隔绝了的风雨声，还有他自己那跳得跟打鼓似的心跳声。
咚！咚！咚！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一秒钟跟一年似的。
那个光影组成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深得像宇宙，静得像万年寒冰。瞳孔里好像有星星在出生，又在毁灭，藏着无穷的智慧和……一种近乎冷漠的疲惫。
那双眼睛，穿透了光芒，穿透了空间，直接落在了瘫坐在洞壁下、满身是血、狼狈得像条狗的郭宇身上。
目光一对上，郭宇感觉自己的魂儿都被冻住了！没法思考，没法动弹，连呼吸都停了。
一个声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清清楚楚地在他灵魂最深处响了起来。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一点经历了无尽岁月的古老，还有一点……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的……诧异。
“……凡人的血？”
那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品味什么。
“……这么弱小……却又带着这么强烈的不甘和怨恨……还有一丝……有意思的韧劲……”
短暂的沉默，郭宇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仿佛命运捉弄人的……玩味。
“纪元的末尾，因果纠缠不清……竟然是你这么个小蝼蚁……闯进了本尊的‘三元宙光瓶’……”
光影中的男子，目光微微垂下，好像看穿了郭宇的身体，看到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恐惧、绝望和不甘。
“小家伙……”
声音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神一般的冷漠，却又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像是看到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的……诱惑。
“你想……活下去吗？”
郭宇的瞳孔猛地一缩。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
活下去？
他当然想活下去！他怎么能不想！他还有血海深仇没报！他还有清白没洗清！
他看着那个光影中神一般的身影，无边的恐惧还在攫取着他，但一股从骨子里榨出来的、对“活着”的极度渴望，像野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他舔了舔干裂得流血的嘴唇，用尽这具残破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嘶哑得不像人声、却带着斩钉截铁般决绝的回答：
“想……”
他死死地盯着那团光影，眼神像濒死的狼，燃烧着最后的疯狂和倔强。
“我要的……不只是活下去……”
他几乎是用灵魂在呐喊：
“我要拿回我失去的一切！我要让所有背叛我、陷害我的人……付出代价！！”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我要这世上……再没人……能左右我的命运！！”
声音在发光的山洞里回荡，和那个古老的存在，形成了无声的对峙。
光影中的男子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淡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伴随着鲜血、绝望和一个凡人的怒吼，发出了沉重的、扭转乾坤的……第一声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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