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即将彻底闭合前的最后几个时辰，便利店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像是暴风雨过后疲惫的休憩，又像是所有喧嚣沉淀后的安宁。
连窗外的夜色都显得格外温顺，星光稀疏，月牙清冷。
红宝难得安静地蜷在窗边，碧眼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
姜暮雨似乎恢复了些元气，依旧瘫着，但手里没拿手机，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收银台上一个小小的、玉质的九连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我正将最后一批散落的商品归位，空气中忽然拂过一丝极细微的、清冽的寒意。
那寒意不刺骨，反而像盛夏里偶然触到的一捧深井水，带着一种纯净剔透的凉。
叮……
一声如玉磬轻击的脆响，悦耳动人。
门口的光线微微扭曲，一个身影悄然浮现。
那是一位身着素白广袖长裙的女子，衣袂飘飘，墨发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绾住。
她的容貌算不得绝色，却清雅至极，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的宁静与疏离。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气质，澄澈通透，不染尘埃，仿佛一块精心雕琢、千年寒冰滋养出的美玉。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只造型古朴、润泽生光的白玉壶，壶身似乎天然带着一丝冰凉的白气。
她站在那儿，如同从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中走出，与这充满现代感的便利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她周身没有怨气，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历经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坚定不移的执着，那执着纯粹得如同她怀中的玉壶，不掺一丝杂质。
“一片冰心在玉壶……”
她低头，凝视着怀中的玉壶，轻声吟诵，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寂寥。
红宝被这清冷的气息吸引，转过头，碧眼里满是好奇：
“老板，
这个姐姐……
感觉好干净啊。”
姜暮雨停下了拨弄九连环的动作，抬眼望去，目光落在女子和她怀中的玉壶上，眼神微微一动，闪过一丝了然。
女子似乎听到了红宝的话，抬起头，清澈如冰湖的眼眸望向我们，没有惊惧，没有请求，只有一种平静的探寻。
“诸位居士，”
她微微颔首，仪态优雅，
“妾身冒昧打扰，只想寻一处极阴亦极净之地，温养此壶。
感应到此地气息特殊，故而来此。”
她的言辞带着古韵，礼貌而疏离。
姜暮雨沉默片刻，开口问道：
“壶中是何物，需如此温养？”
女子低头，指尖轻柔地拂过玉壶光滑的表面，眼神温柔而复杂：
“是……
一位故人的心。
他曾言，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他身陷囹圄，唯以此心明志。
我受托，护此冰心，待沉冤得雪之日……”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出一股沉重如山的历史感。
那玉壶中，竟冰封着一颗跨越千年的、忠贞不渝的赤子之心！
红宝惊讶地用爪子捂住了嘴。
姜暮雨看着那玉壶，缓缓道：
“沉冤早已昭雪，故人亦已作古千年。
此心执念，或许并非为了昭雪，而是……
不舍得离开你这温养它的人吧。”
女子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姜暮雨，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她抱着玉壶的手微微收紧。
“不……
不可能……”
她喃喃道，
“他嘱托我时，那般决绝……
他只望此心明澈，见证清白……”
“人心复杂，纵是冰心，亦有其情。”
姜暮雨的声音平和，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力量，
“千年温养，魂魄相依。
执念早非当初，而是相伴本身。
你困守于此心，此心亦因你而不得解脱。”
女子怔怔地听着，低头看着怀中的玉壶，仿佛第一次真正去感受那冰层之下，是否真的只有冰冷的意志，还是……
隐藏着一丝微弱却始终不曾消散的暖意与留恋。
一滴晶莹的、带着凉意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滴在玉壶上，竟没有滑落，而是缓缓渗入了玉质之中。
嗡……
玉壶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嗡鸣，表面流淌过一层温润的光华，那一直萦绕的刺骨寒意，似乎减弱了一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女子感受着玉壶的变化，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那冰封了千年的平静终于彻底破碎，化为了巨大的震动和……
一丝隐约的释然。
“原来……
如此……”
她闭上眼，泪水不断滑落，
“不是我护着它……
是它……
陪着我了千年……”
她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变得更加清澈，却少了那份疏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温度。
她对着姜暮雨，深深一拜：
“多谢居士点醒。”
然后，她低头对怀中的玉壶柔声道：
“我们都……
该放下了。”
玉壶的光芒渐渐收敛，最终恢复平静，但那层冰冷的白气却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温润。
女子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她抱着玉壶，对着我们露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微笑，如同冰莲初绽。
“一片冰心在玉壶，
此心已明，
此情已了。
多谢。”
话音落下，她与玉壶一同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如同夏夜的流萤，翩然消散在渐亮的晨光中。
空气中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冽的余香。
便利店重归寂静。
红宝眨了眨碧眼，小声说：
“这次……
是两个人一起走了吗？”
姜暮雨拿起台上的九连环，轻轻一抖，那复杂的环扣应声而解。
他淡淡应道：
“嗯。冰心已释，玉壶已温。
执念化解，自然是同往该去之处了。”
窗外，天光彻底放亮，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
鬼门关，终于要彻底闭合了。
这漫长的一夜，这离奇的中元之月，终于以这样一个清澈释然的故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我看着满室的阳光，心里一片宁静。
嗯，今天老妈做的早餐，一定会格外清爽可口吧。毕竟，连空气都变得透亮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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