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誓言如铸
中秋已过，那轮圆月却依旧明亮得不像话，清冷的银辉泼洒进便利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静谧的光斑。
姜暮雨似乎格外享受这种月明星稀的夜晚，他没瘫在椅子深处，而是倚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蒙着水汽的玻璃上划拉着什么，眼神悠远，像是在追忆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
红宝则对月亮没了新鲜感，变回狐狸形态，团在软垫上，抱着手机刷短视频，偶尔被逗得发出咕咕的笑声。
我整理着货架，耳边是红宝手机里传出的各种嘈杂背景音。
就在一段喧闹的间隙——
一阵极其古老、仿佛穿越了万年时空的叹息声，混着一种类似玉石轻轻叩击的清音，幽幽地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落入心底。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姜暮雨划动的手指顿住了，缓缓转过头，望向门口那片被月光照得最亮的区域。
红宝也敏锐地竖起耳朵，连视频都忘了刷，碧眼好奇地瞪大。
月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汇聚，在那里缓缓凝聚成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身影。
他身着玄色广袖深衣，衣袂上用金线绣着早已失传的古老云纹，长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俊朗刚毅，却带着一种被万年风霜侵蚀过的、深入骨髓的沧桑与疲惫。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眸如同最深邃的夜空，里面没有星辰，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凝固了时光的寂寥。
他手中，紧握着一块半透明的、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奇异玉石，那玉石正散发着与月光同源的、温和却坚定的微光。
男子的目光，穿透了货架与空间，直直地落在窗边的姜暮雨身上。
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审视，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
难以置信的熟悉感。
“万年之期……
将至……”
男子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岩石缝隙中艰难挤出，带着岁月的厚重感，
“吾循‘心石’感应而来……
此地，
可是‘守夜人’之驿？”
姜暮雨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惯常的懒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他没有回答关于“驿站”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声音平静无波：
“你的誓言，还未磨灭吗？”
男子浑身一震，握着奇石的手猛然收紧，指节泛白。
他眼中翻涌起剧烈的情感波澜，那万年的孤寂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爱她一万年……”
他低声吟哦，那并非情话，而是一个沉重到足以压垮灵魂的诅咒或契约，
“此誓……
刻入神魂，
融入骨血……
万年轮回，
世世寻觅……
如何能灭？！”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惊人的信息：
万年前，他为了挚爱之人，许下了“爱你一万年”的惊天誓言。
这誓言并非空谈，而是化作了一道真实的枷锁，束缚着他的灵魂，令他在万年时光中不断轮回转世，寻找那个或许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爱人。
而他手中的“心石”，便是这誓言的凭证与指引。
红宝听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屏住了。
我也感到一阵心悸，一万年的追寻，这是何等沉重而绝望的爱？
姜暮雨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
感同身受的疲惫。
“万年寻觅，可曾后悔？”
姜暮雨问。
“悔？”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执拗取代，
“誓言既出，岂有悔改之理？
只是……
万年孤寂，
有时也会问……
值得与否？”
“爱本身，从不论值不值得。”
姜暮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力量，
“只论心甘情愿。
你的执念，
究竟是爱她，
还是爱上了‘追寻她’这个行为本身？”
这句话如同惊雷，劈入男子万年不变的心湖！
他踉跄一步，脸上露出巨大的震动和痛苦之色，仿佛一直以来的信仰受到了最残酷的质疑！
“不！
不是的！
我爱的是她！
是她！”
他低吼着，像是在说服姜暮雨，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心石”突然光芒大盛！
内部流转的星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起来，投射出一幅幅模糊不清、快速闪过的画面——
有上古战场的烽火，
有江南水乡的烟雨，
有漠北风沙的孤寂……
那是他万年来轮回寻觅的片段！
光芒最终指向了……
便利店天花板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男子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就在这里？！
这一世……
她在这里？！”
姜暮雨也抬头望向那个角落，眼神复杂难明。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样式古朴、散发着同样古老气息的木簪。
“她确实曾在此停留。”
姜暮雨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
“但，
那已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她那一世的寿元尽头，
在此得以安息，
魂魄早已重入轮回。”
希望如同泡沫般碎裂。男子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高大的身躯佝偻了几分，万年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将他吞噬。
他喃喃道：
“又……
晚了一步吗……”
“执着于过去的影子，只会错过当下的真实。”
姜暮雨将木簪递向他，
“这是她那一世遗落之物，上面残留着她最后一丝安宁的意念。
或许，你能从中感受到，她早已放下，也希望你……
解脱。”
男子颤抖着接过木簪，当他指尖触碰到木簪的瞬间，一股平和、释然的情绪波动从中传出，轻轻拂过他万年沧桑的神魂。
他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却仿佛带着万年的重量。
许久，他睁开眼，眼中的执拗与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悲伤的清明。
“原来……
‘爱你一万年’的尽头……
是放手……”
他低声苦笑，手中的“心石”光芒渐渐内敛，最终化作一块普通的顽石。
他对着姜暮雨，深深一揖：
“多谢阁下……
点醒万年迷梦。”
然后，他握着那根木簪，身影在月光下渐渐变淡，这一次，不再是追寻，而是带着一丝解脱的意味，消散于天地之间。
便利店重归寂静，月光依旧清冷。
红宝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声问：
“老板……
他……
他还会继续找吗？”
姜暮雨望着男子消失的地方，轻轻摇头：
“誓言已解，执念已消。
他……
自由了。”
“爱你一万年……”
我低声咀嚼着这句话，此刻却觉得它不再是浪漫的誓言，而是一个无比沉重的故事。
姜暮雨重新倚回窗边，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神依旧悠远，仿佛能看穿万古时光。
“有时候，永恒的，不是爱，而是孤独。”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今夜的月光，似乎也因为这万年的情殇，而带上了一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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