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山城东南角的法国天主教堂,在夜色中像一头蹲伏的巨兽。哥特式的尖顶刺破夜空,彩绘玻璃窗在月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围墙很高,铁门紧闭,门上的十字架锈迹斑斑。
陈霄押着那个年轻人,躲在教堂对面的一条小巷里。夜风吹过,带来教堂院子里桂花的甜香,混合着焚香和蜡烛的味道,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就……就是这里。”年轻人哆嗦着说,“约翰神父……就在里面。”
陈霄观察着教堂。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圣堂的侧门透出一丝微弱的烛光。但奇怪的是,教堂的钟楼顶上,似乎有个黑影在移动。
是人。
陈霄立刻按住年轻人的肩膀,两人蹲低身子。
钟楼上的黑影停留了几秒,然后消失了。紧接着,教堂侧门的烛光晃动了一下,像是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霄屏住呼吸。
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一盏马灯。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是个中国人,五十多岁,面容清瘦,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正是教堂的神父。
约翰神父。
他提着马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像是在检查什么。然后走到教堂后墙的一口井边,蹲下身,似乎在井口摸索着什么。
陈霄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约翰神父从井里拉上来一个木桶,从桶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迅速塞进怀里。然后又把木桶放回井里,站起身,提着马灯往回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陈霄看见他的左手——小指的位置,只有一小截断指。
左手缺小指!
陈霄的心脏狂跳起来。
约翰神父就是那个“左手缺小指”的人?
不对。
陈霄强迫自己冷静。
约翰神父是神职人员,穿黑袍,戴十字架。而年轻人描述的那个人,穿丝绸长衫,戴礼帽,喝茶抽雪茄,完全是世俗做派。
除非……约翰神父有双重身份。
或者,他只是中间人。
陈霄决定冒险一试。
等约翰神父走进教堂,侧门关上后,他低声对年轻人说:“你在这里等着,别出声。如果我十分钟后没出来,你就自己想办法逃命。”
年轻人拼命点头。
陈霄悄悄摸出小巷,来到教堂围墙边。
围墙比茶馆的更高,墙头的玻璃也更锋利。但他发现墙角有一处破损,砖石松动,可以攀爬。
他抓住砖缝,手脚并用,很快翻了过去。
落地时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虫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陈霄蹲在阴影里,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朝刚才约翰神父取东西的那口井摸去。
井很古老,井口的石栏上刻着法文和中文的铭文,记录着这口井建于1898年。井绳是新的,油光发亮,显然经常使用。
陈霄趴在井边,朝下看去。
井很深,黑漆漆的,看不见底。但能闻到一股潮湿的泥土味,还有……淡淡的油墨味?
油墨?
陈霄心里一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截绳子,系上一块石头,轻轻放下去。
绳子放了大约十米,石头触底了。他慢慢拉上来,绳子上沾了一些湿泥,还粘着几片碎纸屑。
陈霄捡起纸屑,就着月光辨认。
纸屑很薄,是上好的宣纸,上面有印刷的字迹,但很模糊,只能认出几个词:“密电……东京……滇……”
密电?东京?滇?
陈霄的心沉了下去。
这口井,可能是一个情报传递点。
约翰神父刚才取走的油纸包,很可能就是情报。
他必须进教堂看看。
陈霄站起身,朝教堂侧门摸去。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条缝。
里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墙壁上挂着耶稣受难的画像,烛台里的蜡烛已经燃了大半,蜡油滴得到处都是。走廊尽头是一扇木门,门缝里透出灯光,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陈霄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靠近。
走到门边,他屏住呼吸,把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声音苍老,是约翰神父:“……东西都齐了,今晚必须送出去。重庆那边催得很急。”
另一个声音很年轻,但刻意压得很低:“神父,外面风声紧,保山城来了很多陌生人。特别是今天下午,怒江大桥那边……”
“我知道。”约翰神父打断他,“所以才要抓紧时间。你听着,这批东西很重要,关系到整个滇缅公路的安危。如果送不出去,我们都得死。”
“可是……”
“没有可是。”约翰神父的声音变得严厉,“你拿了钱,就要办事。这是规矩。”
短暂的沉默。
然后年轻人说:“好吧。但路线要改。原来的路线已经不安全了,守军加强了检查。我想走山路,从黑风洞那边绕过去。”
黑风洞!
陈霄的瞳孔骤然收缩。
“黑风洞?”约翰神父似乎有些犹豫,“那里很偏僻,路也不好走。”
“但安全。”年轻人说,“而且那里有我们的人接应。药品可以暂时藏在那里,等风头过了再运出去。”
药品……黑风洞……
陈霄明白了。
约翰神父不仅传递情报,还参与药品走私。
或者说,情报和药品,根本就是同一件事的两个部分。
“好吧。”约翰神父终于同意了,“但你记住,这批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蜂鸟’。除了他,谁都不能给。”
蜂鸟!
又是这个代号!
陈霄的心跳加快了。
“蜂鸟现在在哪里?”年轻人问。
“在昆明。”约翰神父说,“具体位置,你到昆明后,去‘西南贸易公司’找一个姓陈的老板,他会告诉你。”
陈霄的呼吸停了一拍。
西南贸易公司……姓陈的老板……
那不就是他吗?!
约翰神父在说谎。
或者说,有人在冒充他。
陈霄的脑子飞速运转。
有人利用他的名义,在昆明设了一个陷阱。一旦这个年轻人去找“陈老板”,就会被控制,或者被灭口。
而药品和情报,就会落入对方手中。
好毒的计策。
“西南贸易公司……”年轻人重复着这个名字,“我记住了。那我现在就出发。”
“等等。”约翰神父说,“还有一件事。你走之前,去一趟城东的军需仓库。”
“军需仓库?去那里干什么?”
“那里有我们的人,会给你一样东西。”约翰神父的声音更低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关系到整个计划的成败。”
“什么东西?”
“你去了就知道了。”约翰神父似乎不想多说,“记住,接头暗号是:‘山茶花开几月红?’回答:‘三月不开四月开。’”
“山茶花开几月红……三月不开四月开……”年轻人重复了一遍,“明白了。”
脚步声响起,朝门口走来。
陈霄立刻闪身躲进走廊旁边的忏悔室。
门开了,年轻人走出来,是个二十出头的瘦高个,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背着一个包袱。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然后快步朝教堂外走去。
陈霄等他走远,才从忏悔室里出来。
他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木门。
约翰神父还在里面。
要不要进去?
陈霄犹豫了一下。
进去,可能会打草惊蛇。
但不进去,就不知道“蜂鸟”和军需仓库的秘密。
最终,他决定进去。
他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很简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书柜,墙上挂着一幅圣母像。约翰神父背对着门,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听见开门声,他头也不回地说:“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什么事?”
陈霄关上门,拔出手枪。
“神父,晚上好。”
约翰神父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见陈霄手里的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是谁?”
“陈霄。”陈霄说,“西南贸易公司的陈老板。”
约翰神父的眼睛瞪大了。
“你……你就是……”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陈霄走到桌前,拿起他正在写的东西——是一封信,用日文写的,还没写完。
“神父,”陈霄把信扔回桌上,“你是日本人?”
约翰神父的嘴唇哆嗦着,没有回答。
陈霄从怀里掏出那几片碎纸屑:“井里的那些情报,也是你放的?”
约翰神父还是不说话,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陈霄用枪口指了指椅子:“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约翰神父慢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发抖。
“第一个问题,”陈霄在他对面坐下,“‘蜂鸟’是谁?”
约翰神父摇头:“我……我不知道……”
砰!
陈霄一枪打在椅子扶手上,离约翰神父的手只有一寸。
“下一枪,就不会打偏了。”陈霄冷冷地说。
约翰神父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知道,他是重庆那边的大人物,级别很高。所有的情报,最后都要汇总到他那里。他每个月会派人来取一次,或者通过特殊渠道传递……”
“特殊渠道?什么渠道?”
“就是……就是那口井。”约翰神父说,“井底有个暗格,我把情报放在油纸包里,沉到暗格里。第二天,就会有人来取走。”
“来取情报的人,你见过吗?”
“没有。”约翰神父摇头,“他们都是在夜里来,我从来没见过脸。但有一次,我躲在窗帘后面偷看,看见……看见那个人左手缺了一根小指。”
左手缺小指!
陈霄的心跳又加快了。
原来约翰神父不是“左手缺小指”的人,他见过那个人。
“那个人长什么样?”陈霄追问。
“看……看不清。”约翰神父说,“他穿着黑衣服,戴着帽子,脸遮得很严实。但……但他走路的样子,有点……有点跛,左腿好像不太方便。”
跛脚,左手缺小指……
陈霄把这个特征记在心里。
“第二个问题,”他继续说,“那些药品是怎么回事?”
约翰神父的脸色更难看了。
“药……药品是……是上面的意思。”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说,前线急需药品,但……但正规渠道太慢,所以……所以要走一些特殊渠道……”
“特殊渠道?”陈霄冷笑,“就是把国际援助的药品截留下来,走私到黑市上卖?”
“不……不是卖……”约翰神父拼命摇头,“是……是运到更需要的地方……”
“更需要的地方?”陈霄盯着他,“是日本人的占领区吗?”
约翰神父的身体颤抖起来。
他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陈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第三个问题,”他说,“军需仓库里的‘重要东西’,是什么?”
约翰神父犹豫了很久,才低声说:“是……是一批炸药。”
炸药!
陈霄的脑子嗡的一声。
“多少?准备炸哪里?”
“不……不知道。”约翰神父说,“我只知道,炸药是从重庆运来的,藏在军需仓库的角落里。具体炸哪里,什么时候炸,只有‘蜂鸟’知道。”
陈霄握紧了手枪。
炸药,药品,情报,还有那个神秘的“蜂鸟”……
这一切,正在拼凑成一个可怕的阴谋。
一个可能摧毁滇缅公路、甚至整个西南战局的阴谋。
“最后一个问题,”陈霄站起身,枪口抵在约翰神父的额头上,“你为谁工作?日本人?还是重庆的某些人?”
约翰神父闭上眼睛,两行眼泪流下来。
“我……我本来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哽咽着说,“十年前,我在上海传教,被日本人抓了。他们折磨我,逼我为他们工作。我不肯,他们就……就抓了我的女儿……”
他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绝望:“我女儿才十六岁,他们把她关在慰安所里,说如果我不合作,就让她生不如死……我……我没有选择……”
陈霄的心沉了下去。
又是一个被胁迫的人。
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软肋,每个人都有可能被利用。
“你的女儿……”陈霄问,“还活着吗?”
“不知道。”约翰神父摇头,“已经三年没有消息了。他们每次都说,只要我好好办事,就会放了她。但我做了这么多事,她还是……”
他说不下去了,捂着脸痛哭起来。
陈霄放下枪。
这个人,可怜,可悲,也可恨。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陈霄需要他,需要他作为证人,需要他指认那些幕后黑手。
“听着,”陈霄说,“我可以不杀你,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约翰神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什……什么事?”
“继续你的工作。”陈霄说,“但从现在起,所有你要传递的情报,所有你要送出的药品,都要先给我看。我会安排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如果你敢耍花样,或者向你的上线透露半个字……”
他重新举起枪:“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约翰神父拼命点头:“我……我答应你!只要你肯帮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还有,”陈霄说,“那个年轻人,你派他去军需仓库取炸药。等他拿到炸药后,我会安排人截住他。到时候,你要配合我,演一场戏。”
“演戏?怎么演?”
“你就说,计划有变,炸药暂时不用了,让他把炸药放回原处。”陈霄说,“然后,我会跟踪他,看他把炸药交给谁。”
约翰神父明白了:“你……你想顺藤摸瓜,找到‘蜂鸟’?”
“对。”陈霄点头,“所以你必须演得像,不能露出破绽。否则,不仅你会死,你的女儿也永远救不出来了。”
约翰神父重重点头:“我明白!我会好好演的!”
陈霄收起枪,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天快亮了。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这一天,将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你在这里等着。”陈霄转过身,“我的人很快会来。他们会监视你,也会保护你。记住我说的话——配合,才能活命。”
说完,他推开门,走进走廊。
教堂里很安静,烛光在墙壁上跳动,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个黑暗的时代。
陈霄走出教堂,回到小巷。
那个年轻人还在等着,看见陈霄,立刻迎上来:“陈……陈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陈霄说,“你现在去军需仓库,取那样‘重要的东西’。记住接头暗号:‘山茶花开几月红?’回答:‘三月不开四月开。’”
年轻人愣了一下:“您……您怎么知道……”
“别问那么多。”陈霄打断他,“取了东西后,不要回教堂,直接去城南的‘老马客栈’,我会在那里等你。”
“老马客栈?”年轻人记下了,“好,我记住了。”
“去吧。”陈霄摆摆手,“小心些。”
年轻人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陈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
现在,他需要赶回客栈,安排人手。
跟踪那个年轻人,截住炸药,顺藤摸瓜……
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他快步朝“悦来客栈”走去。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黎明,快要来了。
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是最深沉的。
陈霄的脚步很快,但每一步都很稳。
他知道,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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