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卯时初刻，外面还是黑黢黢一片，林楚悦被茯苓从被窝里捞出来。
“小姐，该起了。”
茯苓见林楚悦醒了，忙拿了热帕子敷到她脸上，笑吟吟道：“今儿个岁除，事情多，小姐得快着些。”
林楚悦把帕子从脸上拿掉，彻底醒过神来。
梳洗罢，换了身簇新海棠红绣折枝梅的袄裙，坐在妆台前由着茯苓为她梳发。
“小姐往日总穿素色，今日这海棠红，真是好看。”
林楚悦看看铜镜，是比平日要鲜亮许多。
一切准备妥当，第一站去正院给嫡母请安。
花厅内，炭盆烧的正旺，暖意融融。
丞相老爹罕见得也在，可以说除了大小姐林楚仪不在外，林府所有人员俱在。
林楚悦瞧过去，大家都穿的鲜亮喜气。
三位姨娘立在后面，林楚悦瞧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姨娘。
宋姨娘一身玫红色海棠纹缎面立领袄子，下着沉香色马面裙，裙摆处绣着缠枝莲暗纹。
玫红色比正红柔和，比粉红庄重，这一身颜色搭配，既雅致又不过分夺人眼目。
林楚悦看到宋姨娘头上戴着的珍珠头面，眼睛一亮。
这头面是她送给姨娘的，这半年多铺子小有盈利。年底盘完账，她亲自去庆云银楼挑了这套头面。
宋姨娘抚了抚耳垂上的水滴形珍珠耳坠，对着女儿弯了弯唇。
请安完毕，第二站——全家一起用早膳。
今日的早膳远比林楚悦平日丰盛的多，不知是不是有林敬在，又或许是过年，郭氏并未如往日一般让姨娘在身后伺候。
食不言，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大家都在专心用食。
最爱挑事的方姨娘母女和最爱放冷箭的秦姨娘母女，也都安安静静没有作妖。
气氛和睦，菜品丰富可口，林楚悦吃得十分满足。
早膳后，第三站——祠堂祭祖。
林楚悦第一次来祠堂，很大，空荡荡的，供案上只有曾祖父母和祖父三人的牌位。
林敬带着林瑾瑜在前，郭氏领着女儿们按照长幼跪在后面，姨娘在最后。
香烟缭绕，檀香气息弥漫，林楚悦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和敬畏，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栗自脊柱窜起，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这一刻，傻楚悦和她彻底合二为一。
祭祖完毕，这一日最重要的事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晚上的团年饭和守岁。
回知聪院后，林楚悦也没歇息，翻出来丛月和堂姐林楚静的信，准备给她二人写回信。
和丛月通信最频繁，毕竟都在洛都离的也近，写完派个小厮送过去一个时辰都要不了，就到了对方手里。
丛月话多又密，极其热衷与她分享八卦，是林楚悦信息情报来源之一，和宋姨娘的资料库共享。
最频繁的时候一天内连写了三封，林府门房甚至都想留丛府送信的小厮住下了。
今日这封是约她元宵夜游赏灯。
堂姐林楚静的信是随林家村年礼一起带来的，信中除了分享日常邀请她回老家去玩之外，还提到了方老太太和郑翠茵。
方老太太被禁足在曾经丞相老爹和祖父母住的地方，也是她跟货郎跑之前一直住的地方。
但不是原来简陋的房屋，而是后来翻修过的青砖瓦房，由几个长辈婆婆轮番看着。
至于郑翠茵，她被远远嫁出去了，对方是个卫所千总，年逾不惑，妻子病逝，留下二子一女。
林楚悦看过就放到一边，那两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以后和她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傍晚，终于到了过年最重要的一站——团年饭。
林府人员简单，因着过年，气氛也不似往常僵硬，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
大家围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八仙桌旁，烛火通明，将整个厅堂照的亮如白昼。
四角摆着半人高的鎏金雕花紫铜炭盆，里面烧着银霜炭，只见热气不见烟尘。
随着林敬的一声“开宴”，丫鬟们端着食盘鱼贯而入，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佳肴。
郭氏指着一道佛跳墙对林敬笑道：“老爷尝尝，妾身盯着小厨房文火慢炖了整整六个时辰。”
夹了一块烧鹿肉到林瑾瑜碗里，“瑜哥儿读书辛苦，多用些。”
说罢又对着众人道：“你们也多用些。一年到头，也就这会儿人最齐全。”
心头有些黯然，就差自己的仪儿了。
秦姨娘接话道：夫人为了今晚家宴，可费了不少心，大家可不要辜负夫人的心意。”
方姨娘也不甘示弱道：“老爷，您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我记得在江南时，您最爱这口。”
郭氏闻言眼神暗了暗，凌厉地瞪了她一眼。
林敬曾任过三年江南都转司盐运使，当时带在身边伺候的就是方姨娘。
秦姨娘闻言偷眼觑了宋姨娘一眼，她没记错的话宋姨娘是老爷在任上带回来的。
当时老爷由从三品盐运使贬为四品的东安知府，宋姨娘就是老爷任期结束带回来的。
林楚悦听不懂她们话语中的机锋，只专心干饭。
惹得宋姨娘心惊胆战，生怕她吃太多积食了，守岁时一直给她喝山楂消食茶。
吃罢团年饭，大家移到暖阁。
赵管家捧着个紫檀托盘，上面放着数个鼓囊囊的云锦荷包。
林敬清了清嗓子，脸上难得带着笑意。
郭氏对孩子们招手，“来来来，发压岁钱了。”
“驱邪避岁，保佑孩子们来年平平安安顺顺遂遂。”
兄长先领，林瑾瑜还得了枚铸成戴官帽骑马小人样子的金像。
林敬笑眯眯勉励他道：“望我儿明年春闱得魁。”
臊的林瑾瑜脸色通红，小声道：“父亲还信这些呢。”
林楚悦最后领荷包，她摸了摸，硬硬的轮廓有点像花生又有点像葫芦。
趁着大家在说笑，偷偷打开看了眼，是纯金打造的花生葫芦等各种形状的小金锞子。
没有手机电脑没有电视没有春晚的守岁是很无趣的，郭氏和三位姨娘干脆打起了马吊。
林敬和林瑾瑜在下围棋，林楚秀和林楚柔在玩双陆，只有林楚悦不会他们的游戏，拿着九连环一边拆解，一边看看马吊，一边瞅瞅下棋。
这一日的林府没有平日的明争暗斗，没有严苛的规矩束缚，大家心照不宣地藏起各自心思，像是天底下最寻常的人家，温情脉脉其乐融融。
子时的钟声如约敲响，林府上下在震耳欲聋的闭门炮中辞别旧岁。
新的一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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