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林氏拖出去！”
穆廷的话音刚落，两侧随行的侍卫迅速上前，俯身将瘫在地上的林氏架了起来。
林氏跪在地上，又惊又怕，双腿战栗抖动着，全靠侍卫一左一右地架住胳膊，才勉强能挪动脚步，整个人就这样被带了出去。
周箬梅偷偷觑了一眼穆廷，只见那眼底翻涌的怒意尚未平息。
那日帝王的警告还在耳畔，如今她又贸然入宫出现在容棠面前，她哪里敢在此刻多说一个字，慌忙敛衽弯腰，跟上了林氏。
喧闹散去，偌大的庭院顷刻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此刻正是晌午，日头本应毒辣辣地悬在天上，可这院子里却偏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寂。
秦王太妃却是面露欣喜，对付林氏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浪费口舌，重罚比什么都见效。
瞧瞧刚刚林氏那样子，屁话都不敢放出一字来。
而容棠早已被他刚刚震怒的气势吓得一时忘了反应，站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石桌旁边，垂着眼帘。
上次穆廷对林氏还说得上和颜悦色，刚刚便是连一点情面都不留了……
还是穆莹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她脸上神色淡淡的，不见丝毫波澜，既没有去看方才人走的方向，也没有指责穆廷半句，只是用一种平静得近乎温和的语气开口，“罢了，如今你是帝王了，这天下都是你的，自然没人能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
她说着，抬眼望向眼前这个年轻高大的男子，眉宇间带着帝王独有的威仪，早已不是当年被她寻回时，带着几分胆怯与警惕的少年。
穆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方才因震怒而紧绷的面色渐渐缓和了些许，他微微颔首，声音也温和了几分，“今日是朕唐突了，搅了姨母与旧友相聚的雅兴，朕这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迈开脚步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侧过头来，目光落在了一旁静静站着有些走神的容棠身上。
容棠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一愣，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好孩子，去吧。”
秦王太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今日之事，容棠何其无辜，没必要再留在这尴尬为难，正好随穆廷离开的好。
就见穆廷伸出手，不容分说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算不上重，容棠踉跄了一下，几乎是被他半拉半拽地跟在身后，被他一路带出了怡景宫的宫门。
穆氏在院中站了许久，直到两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她才缓缓转过身，坐回方才的石凳上，看向秦王太妃。
“兰秀，我方才可真是错了……”
明明她是为了那孩子好，容家与穆家隔着的不单单是新旧朝的恩怨。
秦王太妃轻抿了一口茶，看向面前温婉端庄的女人，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孩子们大了，咱们应该学会放手才是。”
穆莹的视线缓缓落在一侧始终温和有礼没做声的江青安身上，不得不说，哪怕过去条件艰苦，秦王太妃仍旧将二人养的极好。
穆廷给了月汐自由选择的权利，自己却在这里给他的妻子难堪。
……是她错了。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杯盏边缘，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终究是……有了想护着的人了啊。罢了，且随他去吧……”
────
从怡景宫出来，青石小径蜿蜒着穿进花木深处，亭檐下悬着的铜铃被风一吹，便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
穆廷的步子迈得又大又稳，容棠被他牵着，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走得气喘吁吁。
正当她抬手想拭去额上薄汗时，穆廷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沉静，带着一种她从未在他面对旁人时见过的专注。
容棠不解的抬眼望着他，只觉得那阴影都将自己笼罩住了，心头下意识地一紧，喉间发紧，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穆廷低低地“嗯”了一声，方才在怡景宫时紧蹙的眉宇已全然舒展，语气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柔和，问道，“朕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容棠微怔，抬眼望进他的眸子，与往日里同她说话时的模样并无二致。
“也还好，臣妾并未害怕……”
毕竟看见趾高气扬、说话咄咄逼人的林氏，刚才不也被他一句话吓得当场瘫软在地时，她心情挺舒畅的，至于穆廷的脸色，她反倒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又或许知道并不是对自己发怒，她更多的是看了一出好戏的隐隐惬意之感。
闻言，穆廷才松了口气，温热的掌心轻轻抚上她的脸颊。他本就比她高出许多，此刻为了能更贴近地与她说话，便微微弯下腰来。
“棠棠莫害怕。”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朕便是再生气，也断不会对你怎么样……”说到这里，唇边忽然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他眉宇间的威严，倒像是普通的世家公子哥。
“那若是臣妾惹皇上生气了，您也真的不会动手吗？”
穆廷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身量上，半是无奈一笑。
“君无戏言。”
骗人，明明有时候……
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便又收敛了去。
只是，方才他对林氏那般严厉的态度，让她心里始终有些疑惑。
她垂眸思忖片刻，猜不透他方才动怒到底是何原因，按理说他姨母都说十分喜欢那周箬梅了，为何又不客气的拂了他那姨母的脸面？
“假使今日朕不在场，你可就替朕应下了？”穆廷试探着开口。
有秦王太妃在，林氏也不过在白日做梦，但是他更想听听她的意思。
许是从小受父母的耳濡目染，她更想要一辈子的相濡以沫，所以才会在过去拒绝了姑母的提议，并未嫁给虞奕。
哪怕是如今，她心里依旧不想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可深宫之中太多的身不由己。
可穆莹若正应了林氏的话，作为穆廷的姨母，本就不喜自己，巴不得见自己被那周箬梅压一头呢，她还能顶撞“长辈”不成？
此刻她从穆廷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潜藏的不悦，分明是不希望她应承的。
她抿着唇没作声，穆廷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终究是没再追问下去，只轻轻吐出两个字。
“罢了。”
最起码现在她犹豫了，便已经足够。
说罢，他重新牵起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而安稳，牵着她一同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依旧迈得不小，却比先前放缓了许多，像是特意迁就着身后的人。
容棠被他紧紧牵着，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她下意识地微微抬眼，目光悄悄落在他的侧脸上。
起初嫁给他时，她总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他不快，从而连累定国公府。
可如今，虽说依旧带着几分拘谨，心里却已平静了许多，也好似不再那般怕他。
其实，她刚才想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周箬梅，而她也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可看他的模样，怕是以为自己又要大度的应下。
于是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安静地跟着他的脚步，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宫道两旁的花木在日色里渐渐模糊，只有两人交握的手，始终带着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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