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四年深秋,北伐的筹备已进入最后也是最紧张的阶段。齐王在北疆整军厉马,频频传来整训完毕、求战心切的讯息。而永京的后勤总司衙门里,云湛案头堆积的文书,除了粮秣军械的最终调度方案,又多了一类——来自“药研室”的试验记录。
青霉素的提取依然困难重重,但在无数次失败后,一丝微弱的曙光,终于开始闪现。
这一次,孙医官负责的对照实验更为严谨。他挑选了二十只体态相近的健壮山羊,在后腿相同位置制造了深浅、大小基本一致的切割伤,并故意用沾染了腐土秽物的布条擦拭伤口,以模拟战场上常见的污染。
二十只羊随机分为四组。第一组为“对照组”,只用煮沸放凉的盐水清洗伤口,敷以太医署常规的金疮药粉(主要成分为煅石膏、血余炭及几味止血草药);第二组用盐水清洗后,敷以云湛他们制作的“改良霉粉”(即经过筛选的青霉菌干燥粉末混合煅石膏与少量冰片);第三组则先用一种低浓度的粗提青霉素液体冲洗伤口,再敷改良霉粉;第四组处理同第三组,但额外每日两次用极稀的粗提液滴注伤口。
伤口处理完毕后,所有羊只被置于相对洁净但统一的棚舍中观察。
起初几日,各组差异不大,伤口皆出现红肿、渗液等感染迹象。孙医官每日记录伤口大小、红肿程度、脓液性状、羊只精神及体温。
变化在第五日开始显现。
第一组“对照组”的五只羊,伤口恶化明显,红肿蔓延,脓液转为黄绿色且量多腥臭,其中三只精神萎靡,拒食,体温升高。到了第八日,已有一只因败血症死亡,另外两只也岌岌可危。
第二组“单纯霉粉组”情况稍好,但分化明显。其中两只羊伤口感染控制不佳,类似对照组;另外三只则红肿消退较为明显,脓液减少,精神尚可。
关键在第三、第四组。
第三组“清洗加霉粉”的五只羊,伤口状况稳定,虽有脓液,但红肿未继续扩大,羊只食欲和精神普遍优于前两组。而第四组“持续滴注”的五只羊,效果最为令人惊讶——到第七日,其中三只羊的伤口已开始收口,红肿基本消退,仅有些许清亮渗液;另外两只也仅有轻微红肿,感染迹象被牢牢控制住。
更有一例,一只属于第四组的羊,因伤口较深,初始感染较重,在实验第六日曾一度出现高热、颤抖,孙医官几乎以为它要不行了。但在连续两日增加粗提液滴注频率后,到第九日,其高热竟缓缓退去,伤口虽未愈合,但恶化的趋势被硬生生遏制,脓液转为稀薄、无臭。
“大人!大人您看!”第十日清晨,孙医官几乎是冲进云湛在后勤总司的衙署,手中捧着最新的记录册,脸上是混合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红光,声音都在发颤,“第四组那五只羊,全部存活!伤口俱在好转!尤其那只高热转退的,今日已能自行站立进食!这……这‘霉汁’……竟真能克制如此凶险的‘邪毒内陷’?!”
云湛立刻放下手中军械公文,接过记录细看。数据不会说谎。尽管样本量小,尽管条件简陋,尽管那粗提液浑浊不堪、成分不明,但统计学上的差异已经初步显现。在刻意制造的严重污染伤口模型下,使用了粗提青霉素液体的组别,存活率和伤口控制情况,显着优于传统方法。
他随孙医官亲至侯府后园的试验棚舍。棚内气味依然不佳,但景象已然不同。对照组仅存的两只羊奄奄一息,伤口溃烂可怖。而第四组的五只羊,虽然伤口未愈,但精神明显健旺,见到人来甚至发出叫声,伤处敷料干净,揭开后可见内里肉芽组织开始生长,仅有少量非脓性渗液。
那只好转的重伤羊,甚至试图用头蹭孙医官的手。
孙医官指着它,手指微抖:“大人,按以往经验,如此伤势,邪毒入里,发热神昏,九死一生。便是用上最好的解毒汤剂,能拖过十日已是侥幸。可它……它竟挺过来了!全赖这‘霉汁’!”
他看向云湛,眼神灼热,早先的疑虑与无奈已被一种近乎虔诚的震撼取代:“下官行医二十余载,处理外伤无数,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立竿见影克毒之效!此物……此物莫非真是古籍中所载,能起死回生的‘灵药’?大人是从何处仙方得来此法?”
云湛心中也涌起波澜。尽管效果远不如现代青霉素,尽管过程充满侥幸和不可控,但这确确实实是抗生素在古代条件下的首次“验证”!它意味着,在这个时代,对抗细菌感染,除了人体自身的免疫力和粗暴的截肢灼烙,终于有了一线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外力”可能。
“并非仙方,只是格物之理。”云湛压下心绪,平静道,“万物相生相克,能致腐之霉,或亦有克腐之能。我们不过侥幸寻得其一。”
他仔细检查了那几只羊的伤口,又询问了粗提液制备的批次细节。“此物效力并不稳定,且制备艰难,产量极低。孙先生,切不可盲目乐观,更不可外传,引起无谓纷扰或期待。”
“下官明白!”孙医官用力点头,但眼中的兴奋难以掩饰,“然有此一线之机,已是万千伤兵之福!大人,当速速加大制备,哪怕只能供给将领、精锐,或用于最关键之伤患,亦可挽救无数性命啊!”
云湛何尝不想。但现实摆在眼前:培养环境难以精确控制,每批次霉菌活性不同;提取方法原始,得到的液体中青霉素含量微乎其微,杂质众多;没有可靠的效价测定方法,只能凭动物实验和最终效果反推;保存更是难题,粗提液在常温下活性衰减极快,干燥粉末稍好但亦难持久。
“制备之事,需从长计议,定下稳妥规程。”云湛沉吟道,“当前首要,是验证其‘无害性’。加大动物试验样本,不仅看疗效,更要看有无其他毒害。可用不同剂量测试,观察是否会引起如抽搐、麻痹等其他症状。”他想起了之前那只死去的兔子。
“其次,尝试改进培养与提取。寻找更稳定、产出更高的培养基配方;探索更有效的浓缩或保存方法,哪怕是将其吸附于某种惰性粉末上。”
“最后,”云湛看向孙医官,语气严肃,“挑选两名绝对可靠、口风严谨的医官学徒,由你亲自传授目前所知的一切步骤和注意事项。我们小规模、秘密地制备一批相对‘有效’的成品,严格编号记录。北伐开始后,随首批医官营北上,由你或你指定最信任之人掌管,非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使用时,必须详细记录伤者情况、用药剂量、反应与结果。”
孙医官凛然应诺:“下官必谨慎行事!”
消息被严格控制在极小范围内。但“药研室”的气氛已然不同。之前的挫败与迷茫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兴奋取代。孙医官和两位精挑细选出的学徒,日夜轮值,按照云湛提出的新思路,尝试用不同谷物(如小米、燕麦)浸泡液、甚至尝试添加极少量糖蜜作为培养基,观察霉菌生长情况。提取方面,也开始试验用不同的吸附材料,如极细的高岭土、煅烧过的蚌壳粉等。
效果虽有起伏,但方向似乎对了。他们得到了一批颜色从淡黄到琥珀不等、浑浊度各异的液体,以及几种灰绿色的粉末。用这些新制品在更多动物身上重复实验,虽然仍有无效批次,但出现“明显抑菌效果”的概率,比最初提高了不少。
与此同时,云湛要求太医署加紧制备的烈酒、煮沸绷带、标准化金疮药粉、以及按新卫生章程组建的医官营培训,也在稳步推进。青霉素的“神效”初现,并未让他忽视那些更基础、更可靠、能惠及更多人的措施。
十一月初,北疆传来确切军情:突厥可汗阿史那咄苾已集结主力约十五万,屯于阴山以北,似有南下叩关之势。齐王紧急上疏,请求朝廷最终决断,并希望后勤物资,尤其是箭矢、药品,能再提前送抵前沿。
战争,一触即发。
云湛在后勤总司的烛光下,审阅着最后一批北上物资的清单。在“特供医药”一项下,他提起朱笔,添上了一行小字:“‘净霉液’叁箱(编号甲子至甲寅),‘净霉粉’伍罐(编号乙丑至乙巳),随孙思邈医官押运,严密封存,非令勿动。”
搁下笔,他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
青霉素,这来自现代世界的渺茫回响,即将踏上它在这个时空的第一次,也是前途未卜的战场之旅。它能救下多少人?又会因为不稳定的效力和未知的副作用,带来多少变数?
无人知晓。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战争的巨兽张开獠牙,任何一丝可能增加生存机会的努力,都值得押上所有心血与期待。
窗外,冬夜的风声如呜咽,又似远方的战鼓,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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