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迷雾与微光
县政府的人离去后，小屋内的空气并未轻松多少，反而因那份“官方介入”的模糊性，沉淀下一种更为凝重的气息。
李素珍收拾着碗筷，动作有些迟缓，眉宇间忧色不减：“建国，你说这王秘书……是真心来帮咱们的？”
林建国坐在凳子上，默默卷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锁：“难说。官字两张口，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不过，既然上面来人了，赵天龙总该收敛点吧？”他这话像是在安慰妻子，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收敛？”林烨清洗着抹布，声音平静地打破了父亲的幻想，“爸，妈，你们想得太简单了。王秘书的到来，可能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夫妻二人同时看向儿子。
“如果他们是真心要查办赵天龙，刚才就会直接带走认罪书和录音作为证据，或者明确告知我们下一步流程。但他们没有，只是说‘汇报’、‘酌情’。”林烨擦干手，目光锐利，“这说明他们内部意见可能不统一，或者，他们也在观望，在看赵天龙的反应，也在掂量我们家的分量。”
他走到窗边，撩开旧布窗帘的一角，目光扫过楼下不远处巷口一个蹲着抽烟的陌生身影，眼神微冷：“而且，麻烦已经来了。”
林建国和李素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俱是一沉。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让人极不舒服。
“赵天龙的人？”林建国声音干涩。
“八九不离十。”林烨放下窗帘，隔绝了那令人不安的视线，“他在盯梢，想摸清我们的底细，找机会拿回证据。”
“那……那怎么办？”李素珍慌了神。
“不用怕。”林烨转过身，脸上看不到丝毫慌乱，只有一种成竹在胸的冷静，“他盯他的，我们做我们的。在没拿回证据之前，他不敢对我们来硬的。现在，比的是耐心，更是手段。”
他看向父母，语气坚定：“爸，妈，你们照常生活，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注意安全，尽量不要落单。外面的事，交给我。”
此刻，林建国看着儿子那双深邃沉稳的眼睛，终于彻底意识到，这个家的话语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身上。他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点了点头：“小烨，家里……就靠你了。你也要小心。”
“我知道。”林烨点点头。他需要尽快打破这个僵局，被动防御只会越来越被动。他必须主动出击，而出击的资本，就是金钱和更强大的护身符。
机遇，往往就隐藏在危机之中。
下午，林烨以去学校找复习资料为由出了门。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个蹲守的混混果然悄悄跟了上来。
林烨心中冷笑，并不点破。他在熟悉的巷弄里不紧不慢地穿行，时而驻足看看墙上的宣传画，时而在路边小摊前停留片刻，充分利用这具年轻身体带来的熟悉感，和对老城区地形了如指掌的优势。
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借助一辆突然经过的拖拉机的轰鸣和扬起的尘土掩护，林烨身形一闪，迅速钻进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堆满杂物的窄巷，三绕两绕，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民居之间。
跟在后面的混混追到路口，茫然四顾，哪里还有林烨的影子？他懊恼地跺了跺脚，只能悻悻地往回走。
甩掉尾巴后，林烨的目标很明确——县城中心的邮电局。
九十年代初，信息闭塞，报纸和广播是普通人获取外界信息最重要的渠道。而邮电局，不仅能订阅、购买到全国各地的报纸，还有公用电话，甚至是早期的一些信息公告栏。
他需要验证一个想法，一个关于如何快速获取第一桶金的想法。记忆中的那个契机，似乎就和近期媒体上的某些报道有关。
邮电局里人来人往，显得有些嘈杂。林烨径直走到报刊零售窗口，目光迅速扫过挂着的各式报纸：《人民日报》、《参考消息》、《经济日报》、《南风窗》……还有本省的、地区的报纸。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几天前的一份《经济日报》和一份《南方周末》上。他掏出身上仅有的几毛钱，买下了这两份报纸，然后走到一旁的阅读区，仔细翻阅起来。
《经济日报》上，一篇关于“搞活流通，拓宽城乡市场”的评论员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而《南方周末》则用不小的篇幅，报道了南方沿海城市如火如荼的“文化衫”热潮，并提到了即将到来的北京亚运会对民众消费热情的带动。
几个关键信息在他脑中碰撞、政策鼓励流通、沿海文化衫热潮、亚运会临近引发的爱国热情与纪念品需求、内地与沿海的信息差和价格差……
一个清晰的商业模型瞬间成型！
文化衫！没错！就是它！
成本低廉，制作简单，图案印染技术门槛不高。关键是创意和信息差！将亚运元素、流行口号、个性图案印在廉价的棉汗衫上，在信息闭塞的内地县城，绝对是引爆潮流的稀罕物！一件文化衫的成本可能不到两块，运到内地，卖五块、八块甚至十块都有人抢着要！其中的利润空间巨大！
更重要的是，这个生意启动资金要求不高，周转快，正好符合他目前一无所有的状况。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继续在报纸上搜寻。终于，在《南方周末》的一个角落里，他找到了一则豆腐块大小的广告：“鹏城xx服装厂，承接各类文化衫、广告衫定制，批量从优……”
鹏城！改革开放的最前沿！
就是它了！
林烨记下了上面的联系电话和地址。现在的问题是：启动资金。哪怕先小批量进一批货试试水，也需要几百块钱。这对于此刻的林家来说，是一笔拿不出的巨款。
他需要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弄到一笔快钱。
离开邮电局，林烨走在街上，大脑飞速运转，筛选着记忆中所有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快速变现的信息。彩票？具体的号码他不可能记得。股票？内地县城根本没有交易场所，而且原始股认购证远在上海……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边一个收破烂的板车，车上堆着些旧书报、废铜烂铁。突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前世记忆碎片，猛地跳了出来！
邮票！猴票！
对了！1980年发行的庚申年猴票！面值八分！到了90年代，尤其是91年左右，其价格会因为存世量少、设计精美、寓意吉祥等原因，开始第一轮大幅上涨！虽然还远未达到后世的天价，但在此时，一枚全品相的猴票，在集邮爱好者手里，换几十块甚至上百块人民币是完全可能的！
而县城里，谁最可能拥有猴票？老辈的干部、教师、或者……邮电局的老职工！
林烨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这才是真正适合他目前状况的“第一桶金”！信息差变现，几乎零成本！
他立刻转身，再次走向邮电局。不过这次，他的目标不是报刊亭，而是邮电局旁边那个挂着“集邮门市部”牌子的小窗口。
窗口里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悠闲地看着报纸。
林烨平复了一下呼吸，走上前，语气恭敬地问道：“老师傅，打扰一下，请问您这里收邮票吗？”
老先生抬起头，从老花镜上方打量了他一下，见是个半大孩子，也没在意，随口道：“收啊，有什么好票？”
“我……我家里有长辈喜欢集邮，留下一些，我想看看值不值钱。”林烨斟酌着用词，“比如，1980年的猴票，您这里收吗？”
“猴票？”老先生眼睛微微一亮，放下了报纸，身体坐直了些，“你有猴票？什么品相的？带了吗？”
成了！有门！林烨心中一定，但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现在没带在身上。老师傅，我就是先问问，如果……如果是全新的，没盖销的，大概什么价？”
老先生沉吟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品相好的，三十块钱一枚，我收。”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有方连，价格还能再高点。”
三十块！林烨心中狂喜。这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要知道，现在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一百多块！一枚小小的邮票，几乎抵得上小半个月工资！
但他表面不动声色，甚至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犹豫：“才三十啊……我听说外面有人出到四五十了呢。”
这是简单的谈判技巧，试探对方的心理价位。
老先生果然皱了皱眉，打量了林烨几眼，似乎在想这少年是不是在诈他：“小伙子，集邮讲究的是品相和渠道。外面那些人乱开价，不一定靠谱。我们这里是国家单位，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三十五，最高价了！你要是诚心出，就拿过来看看。”
三十五！林烨知道，这差不多是此时此地的市场公允价了。
“行，老师傅，我回去找找看，如果找到了，就拿过来给您掌掌眼。”林烨没有把话说死，礼貌地告辞。
离开集邮门市部，林烨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一条金光大道，似乎已经在他眼前展开。只要找到猴票，启动资金就有了！文化衫的生意就能做起来！滚雪球的第一步，即将迈出！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初步规划的兴奋中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林烨吗？不在家好好复习准备高考，跑邮电局来瞎晃悠什么？怎么，想着给你那偷东西的老爹找关系通路子？”
林烨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
只见不远处，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为首一人，瘦高个，穿着花衬衫，叼着烟卷，正是赵天龙的亲弟弟，赵天虎！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讽，另外两个混混也抱着胳膊，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
显然，甩掉一个盯梢的，却碰上了更麻烦的角色。而且，对方是直接冲着他来的，言语间直接侮辱他的父亲。
危机，从不按预兆出现。它总是在你看到一丝微光时，骤然降临。
林烨看着逼近的三人，眼神微眯，瞳孔深处，寒芒乍现。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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