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到那场憋屈到让人想拿头撞墙的“九一八”。一夜之间,张少帅丢了奉天,蒋委员长还在船上琢磨着怎么“安内”。整个中国,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个大耳光,火辣辣地疼,却又被掐住了脖子,连声都吭不出来。庙堂之上,衮衮诸公想着的是“国际调停”,是“忍辱负重”,仿佛只要咱们姿态够低,人家就会发善心,把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
可这世道,从来就不是这么个理儿。豺狼面前,你越是绵羊,它就越是觉得你好欺负。你越是退,人家就越是得寸进尺。关东军那帮疯子,占了辽宁、吉林,眼睛就瞄上了最后的黑龙江,像一盘棋,吃掉了“车”和“马”,就等着要“将”军了。
就在这满天阴霾,人人噤声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不是什么天兵天将,手里也没有什么神兵利器。他就是一群在当时的大人物看来,上不了台面的“地方军阀”,一个土得掉渣的“丘八”。
但历史,有时候偏偏就喜欢让这些不起眼的小角色,在最黑暗的时候,干出惊天地动的大事来。
这个人,叫马占山。
这名字,听着就带劲,一股子草莽英雄的味儿。说对了,马占山还真不是什么正经科班出身的将军。他年轻时候,落过草,当过胡子,是在刀口上舔血、枪林里打滚过来的硬茬。这种人,不一定懂什么民族大义的条条框框,但他懂江湖规矩。江湖规矩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守土有责”。你看场子,场子就得是你的;你看山头,山头就得姓你的姓。谁来砸场子、抢山头,那就是断你的香火,刨你的祖坟,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九一八”的时候,马占山正在天津的医院里养病,治他的老鼻炎。一听到东北出事的消息,他二话不说,拔了还连着药水瓶的针头就往病床下一蹦,医生护士拦都拦不住。他揪着一个副官的领子,眼睛瞪得像铜铃:“备车!回黑龙江!他娘的,老子的地盘,也敢有人动!”
他当时的官职,是黑龙江省的代主席兼军事总指挥。说白了,就是黑龙江省这块地,归他罩着。
他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了省会齐齐哈尔,屁股还没坐热,日本人就笑眯眯地找上门来了。
来的人,派头很足,是关东军的特务头子,叫土肥原贤二。这土肥原,可不是个简单角色,后面咱们还会经常提到他,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狐狸,一肚子坏水,笑里藏刀的本事练到了家。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彬彬有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学里来的教授。
土肥原贤二一见到马占山,先是热情洋溢地恭喜他“荣升”代主席,然后话锋一转,就把一个沉甸甸的皮箱,推到了马占山的面前。
皮箱打开,里面不是金条,也不是大洋,而是厚厚一沓“满洲国”的新钞,和一张委任状——“满洲国军政部长兼黑龙江省省长”。
土肥原扶了扶眼镜,笑眯眯地说:“马将军,帝国对您这样的英雄,是十分敬佩的。只要您顺应潮流,宣布黑龙江‘独立’,共同建设‘王道乐土’,这箱里的钱,只是定金。关东军的军火库,您随便挑,帝国保证,您,就是这黑龙江真正的主人,未来的‘东北王’!”
这叫什么?这叫招安。
这条件,优厚得能让鬼推磨。换了别人,可能就心动了。可马占山是谁?他是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江湖。他看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教授”,闻到的,却是一股子狐狸的骚味和狼的血腥味。
他心里,开始飞快地盘算着一笔账。这不是一笔简单的经济账,这是一笔关乎身家性命和祖宗颜面的江湖账。
咱们不妨替马主席算算这笔账。
账本的正面,是“合作”:
收益: 日本人给的钱、枪、地盘。短时间内,实力大增,成为名副其实的“黑龙江王”,说一不二。以前得看少帅的脸色,以后,可能连日本人的脸色都不用看。
风险: 当汉奸。这俩字,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旦烫在身上,就一辈子都洗不掉了。他马占山当过胡子,杀过人,但他一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吃里扒外、给外人当狗的人。而且,日本人是狼,跟狼合作,今天给你肉吃,明天就能把你连皮带骨吞了。你以为你是主人,其实你就是条狗,还是条随时可能被宰了下锅的狗。他爹娘的坟,还在黑龙江的土里埋着,他要是当了汉奸,死了都没脸下去见他们。
账本的反面,是“抵抗”:
收益: 名声。在全国人民面前,你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份无形资产,价值连城。将来不管走到哪,都有人敬你一声“马将军”。就算战死了,那也是条汉子,是写进评书、刻上石碑的好汉。
风险: 掉脑袋。他手底下那点省防军,装备差,训练也一般,加起来也就两万来人。对面呢?是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关东军,飞机大炮坦克,样样齐全。这仗打起来,基本就是拿鸡蛋碰石头,九死一生。他自己死了不要紧,跟着他吃饭的这两万多弟兄,可能就得全交代在这儿。
这笔账,搁一般人,真不好算。可马占山没怎么犹豫。他那颗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心,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觉得,第二条路虽然险,但走得敞亮,走得爷们儿。第一条路看着风光,却是条死路,是绝户路。
他心里有了底,脸上却笑得像朵菊花,一把合上皮箱,推了回去:“土肥原将军,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是朋友嘛!这事太大了,容我考虑考虑,跟手下弟兄们商量商量。”
他亲自把土肥原贤二送出了门,热情得像招待亲爹。
可一转身,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收了起来,变得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冷。他对手下吼道:“把所有校级以上的军官,都给老子叫过来!五分钟之内到不了的,就地免职!”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马占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唾沫星子横飞:“小日本欺人太甚!今天把伪满洲国的部长都给老子预备好了,想让老子当汉奸?他妈的!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给人家当狗!我跟你们说,我马占山要是降了,你们谁都可以指着我鼻子骂我王八蛋!”
他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部下,继续吼道:“我知道,咱们枪不如人,炮不如人,可咱们有一样比他们强!咱们是中国人!咱们脚底下踩的,是中国地!传我命令,全省进入战备状态!把仓库里的家伙都给老子拉出来!谁敢再跟日本人私下接触,说个‘降’字,老子当场就毙了他!”
这位胡子将军,用最粗俗,也最直接的方式,为整个黑龙江,定下了一个血性的调子。
他算完了自己的这笔账。
接下来,就等着日本人,给他一个开战的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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