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海面上，龙船灯火通明，却驱不散浸入骨髓的阴冷。龙涎香与药味交织，每一口呼吸都沉重压抑。
新帝萧承睿负手立于舷窗前，明黄龙袍泛着冷硬光泽。他凝视窗外黑暗，眼底暗流翻涌。
“她还没醒？”声音平直如未出鞘的刀。
太监总管高无庸腰弯得更低：“沈姑娘气息尚存，但神魂受损太重。九千岁方才又咳了血。”
萧承睿指尖无意识摩挲窗棂螭纹。
沈锦瑟不能死。至少在榨干她的价值之前，她必须活着。她那身神鬼莫测的医术，是萧绝能从绝境生还的变数证明。他需要她续命，更需要撬出圣物和幽冥道的秘密。
这些，都将是他巩固皇权、开拓疆土的基石。
至于那个权倾朝野、曾经让他仰视的九千岁萧绝，如今沦落至此……将高山踩在脚下的掌控感，带来扭曲的愉悦。
而对沈锦瑟那份隐秘的占有欲，则被他死死压在权力算计的最底层。
“加派人手看护，她要什么药材，尽数供给。”萧承睿转身，目光锐利，“萧绝也一样，吊着他的命。他们若有差池，你清楚后果。”
高无庸浑身一凛：“奴才明白！”
帝王心，海底针。此刻“精心呵护”，不过是为等待更好的收割时机。
***
一墙之隔的舱房内，血腥与药味浓重得令人窒息。
萧绝斜倚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唇边残留血痕。烛光在他侧脸投下深影，透出玉石将碎般的易碎感。
方才剧咳耗尽他勉强凝聚的力气。脏腑如同被烧红钢针反复穿刺——这是强行燃烧“炎阳”本源的可怕反噬。
然而比身体伤痛更煎熬的，是对隔壁那人情况的未知。
他阖着眼，长睫投下淡青阴影，唯有紧抿薄唇和泛白指节，泄露着承受的痛苦与焦灼。
就在意识即将被吞没的瞬间，一股微弱到极致、却熟悉入骨的波动，蓦地穿透厚重舱壁，拂过他因重伤而格外敏锐的灵觉。
是锦瑟！那波动紊乱不堪，夹杂圣物碎片驳杂能量和她灵魂挣扎求生的意志，微弱如风中残烛，却真实不虚！
她还活着！意识正在复苏！
狂喜如岩浆冲撞心脉，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硬闯只会打草惊蛇，打断她艰难苏醒。
他将体内残余炎阳之力在丹田聚拢，不用它疗伤——那点力量对重创不过杯水车薪。他只以此稳固心神，将五感提升到极限，竭力捕捉隔壁任何微动。
这是无法言喻的折磨，也是支撑他不倒的信念。
*锦瑟，坚持住。* 他在心中无声低语，*我会在这里，陪你一起熬过去。*
相邻舱房内，浓郁香料掩盖不住安神汤药的苦涩。两名侍女跪坐榻旁，目光如冰锥锁定床上静卧身影。
沈锦瑟的意识正处在前所未有的风暴中心。
道尊癫狂面容、崩碎罗盘的白光、萧绝燃烧生命的背影、现代手术室冷光、靖国公府丑陋嘴脸……所有画面交织撕扯，带来意识被凌迟的痛苦。
就在沉沦边缘，一点源自灵魂最深处、属于沈锦瑟本我的桀骜意志，如火山口绽放的冰晶雪莲，猛然爆发！
不能放弃！
“锦瑟医疗联盟”刚起步，那些信任她的人还在等待！还有，萧绝！
这个名字如最强心剂，瞬间贯穿混乱识海！
她“看到”了他——更多烙印灵魂的鲜活片段。
高踞东厂督主府汉白玉阶上，玄色蟒袍猎猎舞动的孤高身影。
暴雨深夜无名小巷尽头，为她撑起油纸伞的沉默守护。
海外鬼船烈焰血腥中，看向她时眼底不容错辨的焦灼。
古老神殿崩塌瞬间，用后背将她死死护在身下的决绝……
这些画面如黑暗宇宙炸响的星辰，将她从沉沦泥沼狠狠拽出！
还有他们之间未曾言明却心照不宣的约定——回到京城，回到回春堂，过一段属于他们的安稳日子。
这简单纯粹的念想，成了支撑她穿越苦海的灯塔。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不屈意志化作汹涌洪流，疯狂收束凝聚濒临湮灭的精神碎片。每一次意念集中都伴随神魂撕裂的剧痛，但她凭借远超常人的狠劲韧性，硬生生将混乱风暴暂时压制。
也就在这时，隔壁隐隐传来压抑剧咳，以及那微弱飘摇却熟悉入骨的生命气息波动，如最后一根精准刺入心脏的肾上腺素，扎入她刚聚起一丝清明的识海！
是萧绝！他还活着！近在咫尺！可他状况糟糕透顶！
蚀骨担忧瞬间转化为更磅礴动力，催动求生意志攀至顶点。
她的手指，在被厚重锦被覆盖的下方，几不可察地向内蜷缩。指尖传来丝绸滑腻真实的触感。
紧接着，那双如压千斤巨闸的眼睫，开始极其缓慢、带着近乎悲壮的坚定微微颤动。每一次细微颤动都像在对抗将她拖向永恒沉寂的黑暗力量。
榻边年轻侍女眼皮轻跳，屏息前倾：“有何异常？”
年长侍女立刻警觉，压低声音问。
年轻侍女迟疑良久，轻摇头：“许是烛影晃动，或……奴婢看花了眼。”
她未能察觉，就在转开视线的刹那，沈锦瑟搭在锦被边缘的一根小指，极其轻微地勾动了一下。
动作细微如蜻蜓点水后的最小涟漪，却意味着在死寂的意识海洋深处，掀起了抗争求生的决定性波澜！
同时，神识深处那几点正与她破损灵魂融合的圣物碎片光芒，被宿主破釜沉舟的强悍意志彻底激活，闪烁频率骤然加快！一股微弱却全新的奇异感知力，以她眉心祖窍为核心，不受控制地向四周扩散……
她还无法精准掌控这玄妙感知，身躯依旧沉重如山，魂魄如勉强粘合的瓷器。
但她的“感觉”世界已完全不同。
她模糊“感觉”到身下床榻的冰冷，空气中被香料掩盖的苦涩药味。她“感觉”到隔壁那道微弱却顽强燃烧的生命之火——是萧绝！他还在坚持！
感知继续蔓延，“看”到底舱方向阿吉等海外遗民焦躁的气息，也“看”到船舱外那些如冰冷岩石散发监视意味的禁军轮廓……
希望的火种，已在这片死寂黑暗的囚笼中重新点燃。
*萧绝，等着我。* 她在破碎却坚定凝聚的心念中，无声刻下誓言，*我们一同，杀出这条血路！*
舱外，夜色浓稠如泼墨，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与这艘龙船一般，隐藏汹涌暗流。这艘金碧辉煌的巨舰，正驶向那张由猜忌、阴谋与欲望交织的巨网中心。
阶下之囚，龙游浅水。
然潜龙在渊，鳞爪未损，锋芒暗藏。苏醒，只是反击的第一个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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