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观星台。
李淳风立于漫天星斗之下，素色道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并未回头，仿佛早已料到王文韬会来。那名亲卫呈上纸条后，便被他挥手屏退。
“王大人深夜来访，可是为那‘星痕’之事？”李淳风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波澜。
王文韬心中微凛，对方果然知晓。“监正明鉴。此物诡异，附于人身，隐而不发，与气血相合，难以根除。不知此乃何物？有何危害？又如何应对？”他言简意赅，点明关键。
李淳风缓缓转身，深邃的目光落在王文韬身上，仿佛能洞穿他体内流转的龙霆真气。“此非蛊，非毒，乃‘星魇之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凌空一点，一点与陈镇等人身上印记相似的幽蓝光点浮现，但更加凝实，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
“星魇之种？”
“不错。”李淳风指尖微动，那幽蓝光点如同活物般蠕动，“此乃‘星魔’蚀部秘法，借大规模星辰能量爆发为掩护，将自身一丝本源念头化为亿万无形之种，散于天地。其种无形无质，唯对长期接触星辰煞气、或心神在对抗中留有缝隙者，方会如磁石引铁般悄然附着。”
他看向王文韬：“落魂坡血祭，真正的杀招，并非那戮部战将，而是这弥漫京城的‘星魇之种’。被种下者，初期毫无异状，甚至自身修为、心性都无变化。然此物会缓慢汲取宿主溢散的精神气血，悄然生长，并与施术者本源遥相呼应。”
“有何后果？”
“其一，定位。施术者能借此清晰感知被种者方位，乃至……窥视其周遭情景。”李淳风语气凝重，“王大人，你之枢密院，你之清星阁，在对方面前，几无秘密可言。”
王文韬眼神一寒。
“其二，侵蚀。待此种汲取足够养分，成熟之时，可于瞬息之间，引爆宿主心神，或直接将其转化为只知杀戮的星魇傀儡，亦可被施术者远程操控，如臂指使。”李淳风顿了顿，“更棘手的是，此种种核已与宿主生命本源交织，强行祛除，轻则根基受损，重则……神魂俱灭。”
密室之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王文韬终于明白对手的真正图谋。他们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要在他最核心的势力范围内，埋下无数定时炸弹！这些被种下“星魇之种”的人，既是眼线，也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更是可能被操控反过来对付他的利刃！
清星阁副使陈镇，核心卫士，机要文书……这些人若同时失控，或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造成的破坏将远超任何正面攻击！
“可有解法？”王文韬沉声问道，他知道李淳风既然点明，必然有所应对。
李淳风沉吟片刻，道：“解法有三，皆非易事。上策，找到并斩杀播种之源，亦即主持此次血祭的蚀部核心成员，种核自会枯萎。中策，以至高净化之力，在不伤及宿主本源的前提下，缓慢磨灭种核，此法耗时极长，且需对力量掌控妙到毫巅。下策……便是如王大人所想，壮士断腕。”
王文韬默然。上策渺茫，蚀部成员必然隐藏极深；下策绝不可取，这些都是他辛苦培养的班底；唯有中策，或许可行。他的龙霆真气至阳至刚，蕴含净化特性，但对力量掌控的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会伤及陈镇等人。
“此物可能甄别？还有多少人被种下？”王文韬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李淳风摇了摇头：“种核潜伏期，极难甄别。贫道亦需借助星象罗盘，近距离细细探查，方能察觉。至于范围……既然陈镇等人已中招，恐怕当日身处落魂坡附近，乃至京城内灵力感应敏锐者，皆有可能被波及。这是一张……无声撒下的巨网。”
王文韬深吸一口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敌人隐于幕后，手段阴毒而精准，直接将战争拖入了他最不愿面对的领域——内部信任的瓦解与无声的侵蚀。
“多谢监正解惑。”王文韬拱手，“还请监正暂勿声张，容我细细筹谋。”
“自当如此。”李淳风颔首，“王大人若有需，可再来寻我。清除种核之法，贫道或可提供一二借鉴。”
离开钦天监，王文韬没有回枢密院，而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永昌侯府静室。
他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来思考对策。
目前可知的被种者，皆是他的核心下属。这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很可能已在对方监视之下。任何大规模的行动，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促使对方提前引爆“炸弹”。
他不能轻易动用清星阁的力量去排查，因为这行动本身就会被“眼线”察觉。
他陷入了被动。明知道身边潜伏着危机，却无法轻易动手清除，还要在“眼线”的监视下，若无其事地继续日常工作。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酷刑。
但王文韬的心志早已千锤百炼。最初的震惊与寒意过后，他迅速冷静下来。
对手布下了网，那他就在这张网里，跟对方下一盘棋。
首先，他需要确认，除了已知的几人，还有多少核心人员被渗透。他不能依靠别人，只能依靠自己。他的神念经过寂灭意境和雷劫淬炼，远比常人敏锐，或许能更精细地分辨出那微弱的种核波动。
其次，他需要找到一种安全的方式，与极少数绝对可信、且确认未被种核污染的心腹建立联系。李淳风或许是一个渠道，但也不能完全依赖。
最后，他需要引蛇出洞。对方布下此局，绝不会仅仅为了监视。他们必然有更大的图谋，比如窃取枢密院机密，破坏清星阁行动，或者……在某个关键时刻，给予他致命一击。
他要在对方发动之前，找出那个“播种之源”，或者，创造出能安全清除种核的条件。
王文韬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既然你们想玩无声的游戏，那我便奉陪到底。
从这一刻起，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真真假假，既是做给朝堂看的，也是做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看的。
他铺开纸张，开始批阅一份关于北疆军镇换防的普通文书，神情专注，仿佛落魂坡的危机和体内的隐忧从未发生。
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一场针对无形之网的反制，已然悄然开始。静室之外，夜色更浓，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正透过窗棂，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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