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到那片枯叶之后，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里，司马烬没有再收到任何类似的挑衅。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就好像扔出一块石头，在司马烬的心湖里砸出滔天巨浪后，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那双无形的眼睛，依然附着在他的背上。无论是在神捕司处理公务，还是在自己的书房里独坐，那种被窥探的感觉，都未曾有过片刻的消散。
他甚至开始在自己喝的每一杯水，吃的每一口饭里，都仔细检查，生怕被人下了手脚。
这种高度的戒备，让他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愈发疲惫。
这天下午，他正在官署里核对一桩陈年旧案的卷宗，试图从中找出一些与“无生道”有关的蛛丝马迹，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司马大人，三皇子府上来人，请您即刻过府一叙。”
司马烬放下笔，抬起头。
“知道了。”
他没有耽搁，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跟着三皇子府上的侍卫，登上了门外等候的马车。
马车一路行驶，很快便抵达了三皇子李琰的府邸。
书房内，三皇子李琰换了一身常服，正站在一幅山水画前，脸上带着一种轻松的笑意。他看到司马烬进来，主动迎了上来。
“先生来了，快请坐。”李琰的态度比以往要热情。
“见过殿下。”司马烬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李琰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奉茶，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甘露寺之事，先生做得很好，非常好。”
司马烬面色平静，回答道：“殿下，神捕司在甘露寺一无所获，此事已成京城笑柄。下官未能替殿下找出钱丰，是下官失职。”
“哈哈哈，”李琰大笑起来，“先生此言差矣。一无所获，才是我最想要的结果。我那位好二哥，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我们早已洞悉了他的伎俩。赵玄那次搜捕，就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现在一定以为我们黔驴技穷，正是他最得意，也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李琰在书房里踱了踱步，言语间充满了快意。
“这几天，朝堂之上，弹劾赵玄的奏本堆成了山，可父皇却都留中不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转过头，看着司马烬。
“意味着圣上心中，已经对二皇子殿下起了疑心。”司马烬回答。
“正是！”李琰一拍手掌，“我这位二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把事情做得太干净了，干净到父皇都觉得不对劲。现在，我们虽然暂时失去了钱丰的线索，却在父皇心中埋下了一根刺。这笔买卖，划算！”
司马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李琰今日叫他来，绝不只是为了说这些。
果然，李琰夸赞了几句后，从书案上拿起一个锦盒，递到司马烬面前。
“先生此次立下大功，我心里有数。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司马烬没有打开，只是掂了掂，分量不轻。他没有拒绝，躬身接下：“多谢殿下赏赐。”
对他来说，这些黄白之物，是他在京城行事的底气，多多益善。
看到司马烬收下礼物，李琰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像是变戏法一样，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制作精美的红色请柬，递了过来。
请柬是上好的云纹纸，边缘烫着金边，上面用馆阁体写着几个大字。
“这是……”司马烬的目光落在请柬上。
“再过七日，便是父皇的五十大寿。这是宫中发下的寿宴请柬。”李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激动和期待，“我已经向父皇提过，我麾下有一位奇才，屡破奇案。父皇对你，很感兴趣。”
他把请柬塞到司马烬手中，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司马烬，届时，你便持此请柬，随我一同入宫赴宴。我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在父皇面前举荐你。以你的才能，再加上我的支持，让你进入中枢，执掌刑部，也未尝没有可能。这，才是你一展抱负的真正舞台！”
司马烬拿着那张有些发烫的请柬，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三皇子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和最高的许诺。进入帝国的权力核心，是多少读书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梦想。
但这次寿宴，不是一场简单的宴会。是皇子们角力的战场，是各方势力交锋的舞台。届时，刀光剑影，步步惊心。
更重要的是，一旦他站在了明处，他就会成为二皇子李泰最直接的攻击目标。
他抬起头，迎着三皇子期待的目光，缓缓地，但却无比坚定地，将那张请柬推了回去。
“殿下的厚爱，司马烬心领了。”
“但这份请柬，下官不能收。”
三皇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殿下，”司马烬垂下眼帘，不去看李琰的眼睛，“我们当初的约定，是我在暗，您在明。我为您出谋划策，做那阴影中的刀。这个条件，至今未变，也绝不能变。”
“为何？”李琰的声音沉了下来，“难道你不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吗？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能护得住你？”
“都不是。”司马烬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我相信殿下，所以我才更要留在暗处。只有藏在阴影里，刀锋才能永远锐利。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人人都会对我有所防备，我这把刀，也就钝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二皇子势力庞大，党羽众多。我若走到台前，他必然会动用所有力量来对付我。与其将精力耗费在与他无休止的明争暗斗上，不如让我继续做您的眼睛，替您盯着那些他以为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那里，才是他的死穴所在。”
李琰看着司马烬，眼神复杂。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本以为司马烬会欣喜若狂地接下请柬，却没想到会是如此干脆的拒绝。他能感觉到，司马烬的拒绝并非托词，而是发自内心的抉择。
“你……”李琰最终叹了一口气，“你比我想的，还要谨慎。也好，也好……或许，你说的对。是本王心急了。”
他收回了请柬，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常态，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对司马烬的重新审视。
“既然如此，此事便依你。你且回去吧，盯紧二皇子那边，若有任何异动，随时报我。”
“是，下官告退。”
司马烬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当他走出三皇子府的大门，重新回到喧闹的大街上时，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能给他带来丝毫暖意。
他站在王府的石阶上，看着街角处涌动的人流。
就在那一瞬间，他敏锐地感觉到，一道目光从人群中的某个角落投射过来，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道目光，阴冷，尖锐。
司马烬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转头，向着感觉传来的方向看去。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货车的小贩，嬉笑打闹的孩童，行色匆匆的路人。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一闪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暗中窥探的人，刚才一定就在这里。
就在这京城的大街上，就在这片人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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