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尖啸，不再是单纯的声音。
它化作了肉眼可见的波纹，从巨大的冰墙中扩散开来，横扫过整片雪原。空气在震动，地面上的积雪被掀起一层，如同沸腾的水面。
所有冰裔的哀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它们缓缓地、僵硬地直起身子。
它们体表那些蛛网般的黑色裂痕，不再是裂痕，而是变成了不断向外涌动着黑气的深渊。一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嗜血的红光，从它们空洞的头颅内部亮起，取代了之前幽蓝的光芒。
狂乱。
彻底的狂乱。
离司马烬等人最近的一个冰裔，突然转过身，将手中的冰斧，狠狠地劈向了身边另一个正在发生同样异变的同伴。冰屑四溅，那个被攻击的冰裔不闪不避，任由冰斧砍进自己的肩膀，同时将手中的冰枪，捅进了攻击者的胸膛。
自相残杀开始了。
更多的冰裔则将那嗜血的红光，投向了这片混乱中仅有的三个活物。
它们的目标，是司马烬、王大锤和白姗。
“吼！”
王大锤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他那经过“归墟之心”改造过的强悍体质，让他比白姗更能抵抗这种直冲心神的攻击。他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战斧，双目赤红，不是因为被控制，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畜生！”他咆哮着，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司马烬和白姗身前。
三个已经完全被黑气包裹的冰裔，以一种远超之前的速度，从三个方向同时扑了上来。它们的动作不再有任何章法，只剩下最原始的、撕碎一切的本能。
王大锤不退反进，他用肩膀硬生生撞开左侧扑来的一个冰裔，手中的战斧顺势横扫，格挡住正面砍来的冰刀。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他来不及调整，右后方的一柄冰枪已经刺到了他的背心。
噗嗤。
冰枪穿透了厚重的皮甲，带出一串血珠。
王大锤吃痛，怒火更盛。他放弃了防御，任由那冰枪扎在自己背上，转身一记斧劈，将那个偷袭他的冰裔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他以一人之力，硬生生顶住了三名发狂冰裔的围攻，为身后的人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天尊敕令，荡涤邪秽，灵台清明，复归本源……”
白姗强忍着脑中针扎般的剧痛，她跪在雪地里，双手结印，开始吟唱净化道统中的安神秘咒。一圈微弱的、纯白色的光晕在她身周浮现，试图朝着混乱的战场扩散，去安抚那狂暴的能量。
然而，她的咒文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一锅滚油之中。
那刺耳的尖啸声猛地拔高了一个音调。
白姗身周那圈刚刚亮起的光晕，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得粉碎。她整个人被一股狂暴的能量狠狠地弹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了一口鲜血，摔在数丈之外的雪地里，气息变得萎靡。
“没用的……”她挣扎着抬头，脸上满是绝望，“它的根源……被污染了……净化，只会激怒它……”
司马烬的脸色很难看。
他看着以伤换命、身上已经多了数道伤口的王大锤，看着倒地不起的白姗，再看看周围那些越来越多、正从冰墙中不断走出的狂乱冰裔。
他知道，他们撑不了多久。
不解决那个八音盒，不中止那段癫狂的旋律，他们所有人，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没有时间犹豫了。
司马烬闭上了眼睛。
心神在瞬间沉入那座只有他能进入的宫殿。阎罗天子殿，此刻也在剧烈地震动，殿外的魔音，正疯狂地冲击着这座由法则构成的殿堂。
司马烬端坐在审判的宝座之上，他没有去看殿内的任何刑具，也没有去翻阅罪恶簿。
他伸出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在那里，与他灵魂融为一体的，是来自“归墟之心”的本源力量。那是与“审判”法则同源，却更加深邃、更加混沌的力量。
冒险，也必须一试。
司马烬调动了那股力量。一缕深沉的、比黑暗本身还要纯粹的能量，从他体内涌出，融入了整座阎罗天子殿。
他没有目标。
或者说，他的目标不是任何一个活物，而是那段旋律本身。
“以阎罗殿主之名，审判——”
司马烬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此不谐之音，当归沉寂！”
审判的法则，被他强行扭曲，不再针对罪恶，而是针对声音。一道无形的、代表着“秩序”与“终结”的法则之力，穿透了阎罗殿的界限，精准地轰向了现实世界中那尖啸的源头。
现实世界里，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声，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所有发狂的冰裔，动作都在同一刻停顿了半秒。
王大锤抓住这个机会，一斧逼退面前的敌人，终于得以喘息。
司马烬的尝试，奏效了。
但也就在奏效的这一刻，他也彻底暴露了自己。
一个带着笑意的，优雅又冰凉的声音，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在司马烬的脑海中，在他的阎罗天子殿内响了起来。
“哦？一位懂得用灵魂干涉现实的‘判官’？真是一位……有趣的听众。”
司马烬猛地抬头。
在他的审判宝座对面，大殿的中央，一个身影，由虚转实，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华贵丝绸长袍的男人，面容俊秀，气质儒雅，他站在那里，正缓缓地抚掌，脸上带着欣赏的微笑，像是在观看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
正是司马烬在“冰霜之心”记忆中看到的那个男人。
画师！
他竟然能直接闯入自己的阎罗天子殿！
“你是谁？”司马烬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
“我？”画师停下鼓掌，他环顾了一下这座威严的黑色宫殿，点了点头，赞叹道，“真是一件不错的作品。你问我是谁？我只是一个追求极致艺术的旅人。”
他看向司马烬，那眼神不是在看一个敌人，而是在看一件新奇的藏品。
“你似乎对我有些误解，小小的判官。”画师微笑着说，他的声音很平静，“我并非要控制‘冰霜之心’。控制，是多么粗鲁、多么没有美感的词语。”
“它是一件完美的乐器，宏伟、浩瀚，拥有世间最纯粹的音色。而我，只是为它谱写了一首最适合它的乐曲，我，是它的作曲家。现在，我正在通过它这个巨大的‘共鸣放大器’，向整个世界，演奏我的作品。”
画师张开双臂，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陶醉。
“这首神曲，我将它命名为——‘万籁俱寂’。”
“当乐曲抵达最终的华彩乐章，整个北境，乃至你身后那半个腐朽的王朝，所有的能量法则，都将被我的旋律彻底改写。”
画师的嘴角勾起，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一切的超凡之力，无论是你们修的道，还是你这个有趣的殿堂，都将被‘静默’。所有的颜色都将褪去，所有的声音都将消失。”
“到那时，这个世界，就会变成一块干净、平整、没有任何杂色的……”
“……画布。”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下，司马烬的心神剧震。他通过自己与现实世界的联系，看到了外界的景象。
天空，正在褪色。
那原本被阴云覆盖的灰色天幕，正在失去它的色彩。云不再是云，天不再是天，它们都变成了一种介于黑白之间的、毫无生机的灰白色。
太阳的光芒穿过云层，落在雪地上，却不再带有任何温度。那光芒，也变成了同样的灰白。
整个世界，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趋势，变成一幅巨大的、单调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
灰白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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