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檀端坐于主位。她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裙，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脸上未施粉黛，但那份威势，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重。
殿下，站着十几个人。一方是以赵玄为首，刚刚在清洗行动中立下功劳的新锐官员和将领。另一方，则是以户部左侍郎张启年为首的几个旧贵族代表。
张启年是前户部尚书张氏的远亲，在之前的党争中并未站队，侥幸保全了下来，此刻成了旧贵族们推出来的头面人物。
殿内的空气很沉。
“监国大人。”张启年躬身，声音听上去恭敬，但腰杆挺得很直，“如今京城内外，百废待兴，百姓流离失所，城墙府邸，多有破损。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安抚人心，重现我大钰威仪。”
苏青檀看着他，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我等世家，深受皇恩，理应为国分忧。”张启年继续说道，“臣恳请监国大人，下令开放查抄府库。其一，我等可自行出资，重修府邸，恢复祖制，此乃礼法之根本，可让天下人知晓，朝廷法度犹在。其二，亦可彰显监国大人仁德之心，不计前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身后几名旧臣立刻随声附和。
“张侍郎所言极是！重修府邸，恢复礼制，乃是当务之急！”
“请监国大人恩准！”
赵玄站在一旁，眼里的神色变了。他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反驳，苏青檀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苏青檀的目光从张启年和他身后那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张侍郎说的，很有道理。”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殿里，每个字都很清楚，“重修府邸，恢复祖制，是应该的。”
张启年等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但是，”苏青檀话锋一转，“如今城中尚有数万百姓无家可归，每日嚼食草根树皮。城外，‘失心症’虽被白衣神女所遏制，却仍有余毒未清。将士们浴血奋战，伤者无数，抚恤尚未发下。”
她的声音慢慢变了，带着一股压力。
“诸位都是朝廷栋梁，深受皇恩。你们的府邸，自然要修。但本宫以为，在此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让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让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拿到他们应得的抚恤？”
“至于开放查抄府库……”苏青檀看着张启年，“那些钱粮，是逆贼的赃款，如今已是国库之资。每一分，都要用在刀刃上。本宫已经命人拟定章程，所有钱粮的支用，都会有详细的记录，并昭告天下。诸位若想修缮府邸，可以，向户部递交申请，说明缘由，所需款项。本宫会亲自审核，合情合理者，一文钱都不会少。”
她说完，不再看他们，直接宣布：“今日议到这里，退朝。”
张启年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他想再说什么，但看着苏青檀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带着人，行礼告退，只是转身的瞬间，眼神变得很深。
夜深了。
监国府的书房里，依旧亮着一盏灯。
苏青檀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手指揉着眉心。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像是永远也处理不完。
门被轻轻推开。
司马烬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了几点葱花。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碗放在了苏青檀面前的书案上，推到了她的手边。
食物的香气，冲淡了屋子里沉闷的文牍气味。
苏青檀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汤面，又抬头看了看司马烬。她眼里的疲惫，没有掩饰。
“吃点东西。”司马烬说。
苏青檀沉默了一会，拿起筷子，夹起一筷面，慢慢地吃了起来。
一碗简单的热汤面，在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的废墟之上，显得无比珍贵。
“我今天才知道，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什么感觉。”苏青檀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声音很轻，“每一个人都盯着你，每一个人都想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
“我甚至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京城，这个国家，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她第一次，在司马烬面前，吐露了心底的迷茫和压力。
“会的。”司马烬回答，语气很确定，“有我在。”
苏青檀看着他，眼眶有点热。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吃面。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王大锤抱着一块人头大小的灰色石头，满身酒气地闯了进来。
“司马先生！监国大人！”他大着舌头喊道，“这……这破石头，有鬼！”
苏青檀的眉头皱了起来。
司马烬的目光，则落在了王大锤怀里的那块石头上。那是从张氏祭坛的废墟里，挖出来的那块。
“怎么了？”司马烬问。
“它……它最近一到晚上就发热！”王大锤把石头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热乎乎的，抱着它，就想睡觉！昏昏沉沉的，邪门得很！”
“我……我刚才巡夜的时候，喝了点酒……”王大锤打了个酒嗝，“路过东城那片，就是张启年他们那些老家伙住的地方，我好像……好像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唰’一下就过去了！快得很！”
“你喝多了。”司马烬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起身扶住摇摇晃晃的王大锤，“我让下人送你回房休息。”
他把王大锤架了出去，叫来两个亲卫，吩咐他们把王大锤送回房间，看好他。
等他再回到书房时，苏青檀已经吃完了面，正看着桌上的那块石头。
“你也觉得不寻常？”苏青檀问。
“他喝多了，看花了眼。”司马烬嘴上这么说，但眼神却变得严肃起来。
他走到书房的角落，那里没有窗户，光线很暗。
他伸出手，在空气中画了一个符。
随着他与地脉之灵的新盟约达成，他对于魂魄的掌控力，远超从前。
一个刚刚死去不久，还没来得及消散的士兵的魂魄，被他从虚空中拘了出来。那魂魄茫然地看着司马烬，身体因为本能而颤抖。
“去东城，张启年府邸附近，看看有什么异常。”司马烬的命令，直接印在它的魂魄里，“记住，不要靠近，远远看着就行。”
士兵的魂魄点了点头，化作一道青烟，穿墙而出。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司马烬回到桌边，拿起那块灰色的石头。石头入手，已经没有了温度，只是感觉很沉。
苏青檀没有问他刚才在做什么。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角落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
那名士兵的魂魄，踉踉跄跄地从墙壁里穿了回来。
它的魂体变得很淡，明灭不定，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它的脸上，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主人……”魂魄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颤抖，“那片区域……是‘死域’……”
“死域？”司马烬的神色一凝。
“任何……任何灵魂，只要靠近那片街区……就会……就会被一股力量……抹除……”
魂魄说到“抹除”两个字时，它的身体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根源上撕扯。
“我只是……只是在街口看了一眼……就……就这样了……”
“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活人的气息，也没有……鬼魂……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白……”
魂魄说完最后一句，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化作了点点光斑，消散在了空气中。
司-马烬站在原地，脸色变得很难看。
王大锤没有喝醉。
他看到的那个“灰色的影子”，是真的。
一股新的，未知的，能够直接“抹除”灵魂的力量，已经在京城的某个角落，悄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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