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询问室里，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振华坐在桌子的一侧，对面是国安部门的那位周主任，以及一名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周主任的表情像一块冰冷的铁，没有任何起伏，只有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振华同志，”周主任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你详细说明一下，你是通过什么渠道，与江苏燕舞收音机厂取得联系，并最终达成这份广告协议的。”
问题开始了。尖锐，直接，直奔可能存在的“违规”操作和涉外风险。
李振华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如何分析燕舞厂急于打开全国市场的需求，如何单枪匹马前往盐城，如何用“国家级媒体平台”、“与国家荣耀绑定”等话术说服林厂长的过程，原原本本，不加任何修饰地复述了一遍。他刻意略去了系统的存在，将所有决策归因于自己对市场的大胆判断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周主任静静地听着，手指偶尔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也就是说，你是在没有向任何领导请示，没有获得任何授权的情况下，私自离所，并以研究所的名义，与外部企业签订了这份合同？”周主任抓住了关键的程序问题。
“是。”李振华坦然承认，目光清澈，“当时所里情况特殊，常规流程无法解决燃眉之急。我认为，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这一点，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但我所做的一切，初衷都是为了解决研究所的生存问题，所有款项均已全额入公账，我个人未取分文。”他语气诚恳，同时强调了结果的正当性。
周主任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语气加重了几分：“那么，关于你提出的‘用资本家的钱，圆华夏的航天梦’这一套理论，以及后续计划接触‘迪拜亲王’之类的境外人员，你又是基于什么考虑？有没有评估过可能存在的泄密风险和国家安全隐患？你是否清楚，涉外无小事？”
来了！最核心的敲打！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李振华心念电转，知道此刻任何闪躲或空洞的口号都是苍白的。他坐直了身体，目光迎向周主任审视的眼神，语气沉稳而坚定：
“周主任，我理解您的担忧。安全保密，是我们的生命线，是红线，更是底线！这一点，我从未忘记，也不敢有丝毫逾越。”他先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然后话锋一转，开始阐述自己的核心逻辑，“但是，我认为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我们搞商业航天，不是要敞开大门什么都卖，而是要划定清晰的边界和红线，实现一种更积极主动的‘进取型保密’。”
他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虚划了一条清晰的界线：“比如，火箭的外壳涂层、整流罩的非关键部位、发射直播的公共信号，这些不属于核心机密，是完全可以在严格审批下，拿出来进行商业合作的‘可再生资源’。而涉及到发动机配方、制导代码、弹道数据等绝密信息，则必须严格封锁，寸步不让！这不仅是纪律，更是我们谈判的底气！”
“至于接触境外人员，”李振华继续道，逻辑清晰，“我认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斗争和筛选。我们可以在接触中了解外界的需求和技术动向，反过来审视和提升我们自己。关键在于我们自身是否强大，制度是否严密。如果因为害怕风险就彻底封闭，那才是最大的不安全，意味着我们放弃了通过外部资源壮大自身的机会。我们可以，也必须在严格的监管和明确的规则下进行，比如，由相关部门指定专人对接，所有接触都在监控下，只谈商业条款，不涉及任何技术细节。”
他顿了顿，抛出了深思熟虑后最具说服力的论点，也是说给可能关注着这里的更高层听的理由：
“周主任，我认为，在当前形势下，将一些非核心的、可再生的资源商品化，换取我们急需的、不可再生的战略资源——比如宝贵的外汇、特定的非禁运技术、关键物料，这不仅不是泄密，这是一种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更为积极主动的、为国家获取战略利益的‘进取型保密’！我们是在用智慧和规则，利用外部资源，加速构筑我们自身更强大的保密屏障和实力基础！我们卖的是‘轨道铭牌’的服务，是‘专属命名权’的体验，这和出口一件商品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我们的‘货架’更高端，摆在太空轨道上！”
“进取型保密？”周主任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将“防守”与“进取”结合起来的说法。他身体微微前倾，“你具体解释一下这个‘进取型保密’。”
李振华知道，机会来了。他结合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和现实困境，将“以空间换时间”、“以非核心资源撬动战略资源”的逻辑清晰地阐述出来，并再次强调了严格监管和红线意识。
询问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周主任的问题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刁钻，但李振华始终对答如流，逻辑清晰，既展现了敢于担当的锐气，又体现了对保密纪律的深刻理解，更难得的是提出了一套能自圆其说、甚至颇具前瞻性的“理论”。
最后，周主任合上了记录本，看着李振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李振华同志，你的想法，很大胆。你的口才，也很好。”他站起身，“你的情况，我们会如实向上级汇报。在最终结论出来之前，请你遵守纪律，不要离开研究所，随时配合调查。”
“是，我明白。”李振华也站起身。
走出询问室，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等在外面的赵德明立刻迎了上来，满脸焦急。
“振华，怎么样？”
李振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该说的都说了。等等看吧。”
他知道，这场交锋才刚刚开始。国安部门的审查不会这么快结束，冰冷的程序依旧像枷锁套在脖子上。而他，必须在等待中，找到破局的关键。
就在他回到仓库，心情沉重地再次打开系统界面，看着那诱人却又遥不可及的“迪拜亲王”任务时，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与任务无关：
【检测到宿主面临外部审查压力。】
【基于当前环境分析，建议宿主主动提供一项“可控的、具有较高显示度的技术改进方案”，以实证方式，证明“商业航天”模式对核心技术发展的反哺作用，转移审查焦点，强化自身价值。】
【推荐方案：从【基础结构力学优化方案】中，提取“二级火箭仪器舱支架轻量化设计”子项。该方案技术来源可解释为宿主在解决广告喷涂配重问题时获得的“灵感”，实施难度较低，见效快，易于验证，且能显着提升本次发射任务可靠性。】
李振华的眼睛猛地亮了！
系统这是在教他破局之法！提供一项实实在在的技术改进，用成果说话，证明他搞商业航天不仅仅是为了搞钱，更能切实地反哺技术进步！这比任何空洞的辩解都更有力！
他立刻沉浸到系统中，开始仔细研究那个“支架轻量化设计”子项。几天后，就在外界猜测纷纭，认为李振华和他的“商业航天”计划即将夭折时，一份由他提交的，关于“长征三号二级火箭仪器舱支架结构优化及轻量化设计方案”的报告，悄然摆在了研究所技术委员会，以及那位周主任的案头。
报告内容扎实，数据详实，设计巧妙，虽然理念新颖，但每一步都有严谨的计算和基于现有材料的实验数据支撑（部分关键的“实验数据”自然是系统提供的思路），明确指出此方案能有效减重数公斤，提升有效载荷，并显着增强发射阶段的结构稳定性。
这份报告，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再次激起了涟漪。
技术委员会的老专家们，尤其是陈工，在仔细审阅后，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内心都被其精妙的设计所震动。这绝非胡闹能搞出来的东西！这背后体现出的结构力学功底和优化思想，远超他们这些老家伙的固有认知！
周主任看着这份与他“审查”内容截然不同的、充满硬核技术内容的报告，再结合李振华之前关于“进取型保密”和“反哺技术”的论述，陷入了沉思。他需要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带来的，究竟是风险，还是……机遇？
风向，似乎又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而李振华，在提交报告后，则接到了赵德明所长通知，让他准备一下，第二天有“重要客人”要见他，是关于他那份技术方案的。
破局的钥匙，似乎已经握在了手中。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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