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最后一幕，狄小昊已褪去少年时的肥硕，身形拔得笔直，肩背硬朗如松。
可此刻站在面前的人，哪还有半分青年模样？
圆滚滚的肚皮把华贵的神袍撑得有些紧绷，腰带几乎要嵌进肉里，脸上泛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油光，连下颌线都被肥肉埋得不见踪影。
开口时声音粗哑厚重，像是被砂纸磨过，再没了从前清亮的少年音。
“小昊？你……”
石琦张了张嘴，喉间还带着刚醒的干涩，涌到嘴边的话转了几圈，最后只能化作一句疑问。
“你怎么又胖回去了？”
这话像根针，一下扎破了狄小昊强撑的情绪。
他原本就红着眼圈儿，听到“胖”字，哭声骤然顿了半秒，随即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圆胖的身子晃了晃，他往前凑了两步，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控诉：
“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我胖不胖！你知道你这一觉睡了多久么？整整十六年啊！十六年！你知道这十六年我是怎么过的么？”
“十六年？”
石琦瞳孔骤缩，猛地坐起身，身上盖着的丝绸锦被滑落肩头。
下意识攥紧了被褥，在伊森身体里的十六年，那些悲欢离合明明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可狄小昊的话却像一盆冷水，狠狠浇醒了石琦。
原来那场“梦”，不是虚幻的体验，现实里的时间，竟也扎扎实实流逝了十六年！
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那劳什子《梦道之术》，功法记载能让人的意识进入梦境改变因果，却从未提过会消耗时间这个事儿呀！
谁能想到，一场“梦”竟能睡掉十六年？
石琦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又暗自庆幸，幸亏这个伊森温特斯命短，要是投到维斯德姆那样的老登身上，岂不是要白白浪费百年？
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之前哪怕在海上赶路，也会每隔三五个月发个言出法随的飞书回去，报声平安，可这一次，他一睡就是十六年，这俩长辈估计肯定慌了。
忙着施展言出法随，向远方的二位报了个平安，接着伸手拿起了床边柜子上的“董少少”，一人一刀好好的诉说了一段衷肠。
一人一刀的“衷肠”诉完，石琦才重新看向狄小昊。
此刻狄小昊还在抽噎，圆脸上挂着泪珠，配上那身肥肉，竟有种莫名的滑稽，可石琦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想起自己当初施展《梦道之术》，只匆匆嘱咐狄小昊几句，却没料到这一等就是十六年。
这孩子虽是寒国太子，可在这陌生的圣光神国，无亲无故，唯一熟悉的人只有自己，却被他独自丢下这么久……石琦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
“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狄小昊一听这话，哭声立马停了，抹了把眼泪，脸上竟露出几分得意，挺着圆肚皮道：
“师父，我现在都九阶修为了！这十六年，我除了在神殿里吃吃喝喝，就是跟那些金发碧眼大波妹玩儿，日子过得可舒坦了……就是单调无聊了些！”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
“对了，维斯德姆那老头三年前就嘎了，也不知道投没投胎，要不是舍不得这群大波妹儿，我早就想开着飞舟带你回去了！”
石琦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嘴角抽了抽，合着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这小子不仅没受委屈，反而过得比谁都滋润。
石琦暗自腹诽：就算自己永远不醒，狄小昊估计也能跟他的大波妹儿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这时，石琦才注意到狄小昊身后站着的一群人。
新晋的大祭司穿着绣满金丝的白色祭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看向他时眼神里满是恭敬与敬畏。
再往后，一群穿着红色祭司服的人齐刷刷跪在地上，脑袋埋得低低的，没人敢抬头看他一眼。
重新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再看这些圣光神国的“人”，只觉得有些荒谬。
他们的恭敬、敬畏、甚至呼吸的频率，都像是被设定好的情节，仿佛一场没有操纵者的寒国木偶戏，在这片东部世界，有序的上演。
没心思理会这些“行尸走肉”，石琦站起身，对于身后金碧辉煌的神殿没有半分留恋，拿起长刀，转身就向着殿外走去。
“走。”
狄小昊愣了一下，赶紧快步跟上去，一边追一边问：
“师父，什么情况啊？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不跟神殿的人打个招呼吗？”
石琦没回头，神识却已瞬间散开，像一张大网笼罩了整个圣光城。
很快，他就捕捉到了丑丑的气息，那家伙正躲在偏殿的角落里，跟几个白毛母马“嘿嘿嘿”，尾巴还在兴奋的晃着。
石琦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在偏殿的交火现场。
“啪！”
一个响亮的大逼斗扇在丑丑脸上，把正扭着胯的丑丑扇得晕头转向，石琦一把薅住它的耳朵，压低声音吼道：
“变小！”
丑丑被扇得脑子发懵，身体“唰”地缩小，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丑丑”，还维持着刚刚“硬邦邦”的姿势。
石琦没好气地把它塞进怀里，另一只手抓住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狄小昊，周身真元骤然爆发，带着两人冲天而起，朝着殿外飞去。
“师父！等等！”
狄小昊被抓着衣领，悬在半空中，看着越来越远的神殿，急得大喊。
“咱们要走是不是应该和子民们告个别啊？圣女瓦伦丁和爱丽丝还在寝宫等着呐！
她们都光着身子，就等神的赐福了！咱这说走就走，不告而别是不是有点儿残忍？”
石琦听着这话，顺手就给了狄小昊一个脑瓜崩。
“咚”的一声，狄小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捂着额头委屈地看着他。
“当‘神’当傻啦？”
石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嫌弃。
“和一群木偶有什么可告别的。”
“沃特？”
狄小昊下意识蹦出一句幽冥大陆的语言，这些年在圣光神国待着无聊，早就把幽冥大陆的语言学溜了。
石琦没理他，脚下真元运转得更快，一言不发地向着西方飞去。
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中州大陆，回文华院。
飞经圣德堡城上空时，石琦的神识还是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他终究是放不下那些曾在伊森世界里相识的人，哪怕知道那只是一场“梦”，可那些相处的点滴、并肩作战的情谊，都真实得刻在骨子里。
神识穿透城墙，他看到了米娅。
她坐在窗边，眼泪一滴滴落下，脸上满是憔悴与思念，眼底的空洞让石琦心头一揪。
城外的小村庄里，托姆和玛莎头发都已花白，两人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望着远方的路，像是在等待什么。
边境的战场上，卢卡斯还在拼杀，他的铠甲布满伤痕，手里的武器却依旧紧握，眼神坚毅。
石琦心中有些惆怅，自己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多岁，在伊森身上就过了十六年，要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强忍着思念的情绪，撤回了神识，不再纠结这十六年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也不再想那些人是否真实存在，重要的是，他回来了，而他心里牵挂的人，都还好好活着。
这个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再停留了。
石琦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抓着衣领的狄小昊，这家伙还在叽叽喳喳抱怨没跟大波妹儿告别。
石琦无奈地摇了摇头，一甩手，把他扔到背后：
“抓紧了，咱们……回家。”
狄小昊愣了一下，随即乖乖搂住石琦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背上。
熟悉的气息传来，狄小昊眼眶一热，小声道：
“师父，我也想家了，想我爹娘，想我姐姐。”
石琦笑了笑，脚下真元催动到极致，身影化作一道残影，向着中州大陆的方向飞驰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大海潮湿的气息，石琦闭上眼，他也想“家”了。
想回文华院好好歇一歇，想跟老丈人和师娘好好说说这么多年的故事。
第二卷，东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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