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宏盘腿坐在静心苑的蒲团上，指尖捏着赵先生给的檀木手串。手串被摩挲得发亮，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光”字。他闭着眼，按照赵先生的指令调整呼吸，鼻腔里灌满线香的味道，竟真的觉得胸口发暖，像揣了个温乎乎的热水袋。
“感觉到了吗？”赵先生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刻意放缓的节奏，“这就是场能在你体内流动，是‘光’的雏形。”
林正宏缓缓点头，嘴角不自觉上扬。这是他来清溪镇后最踏实的时刻——不用想镇民的疏离，不用愁找不到光，只要跟着赵先生的指令呼吸、念咒，就能触摸到那束 elusive 的温暖。他甚至觉得前几天的怀疑是自己太急躁，修行本就该是这样润物无声的过程。
“今天就到这里。”赵先生起身收拾蒲团，“明天我要去邻县请一尊玉佛，据说开过光，能加强场能的聚合力。你要是方便，准备五十万‘请佛费’，这尊佛对你的修行至关重要。”
“五十万？”林正宏睁开眼，手指顿了顿。他卡里的钱已经转出去两百零五万，剩下的不多了，但一想到胸口那股暖意，他还是立刻应下，“好，我明天一早就转。”
赵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温和：“林先生悟性高，用不了多久就能真正‘见光’。”
林正宏心满意足地走出静心苑，阳光洒在身上，竟觉得比往常更暖。路过镇小学时，他看到阿杰蹲在门口捡石子，以前他会停下来打招呼，今天却脚步没停——他满脑子都是明天的玉佛，想着等修行有成，再回来帮孩子们也不迟。
回到家，苏婉正在院子里摘菜，看到他回来，擦了擦手迎上去：“今天怎么这么晚？晓冉画了幅画，说要等你回来看。”
“跟赵先生修行呢。”林正宏把檀木手串摘下来放在桌上，语气里藏不住得意，“快了，我很快就能找到光了。”
苏婉皱了皱眉，没接话。她总觉得林正宏最近不对劲——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就捧着本看不懂的《静心诀》，问他修行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反复强调“赵先生是高人”。但看着林正宏难得轻松的样子，她终究没忍心泼冷水，只转身喊晓冉：“冉冉，爸爸回来了！”
晓冉举着画跑出来，画纸上是个模糊的人影，手里举着一盏亮堂堂的灯：“爸爸，我画的你找到光的样子！你找到的光是不是这样的？”
林正宏蹲下来，摸了摸女儿的头，指着画里的灯：“差不多，等爸爸请了玉佛，就能让这盏灯更亮了。”
晓冉眨着大眼睛：“那能照亮学校的教室吗？阿杰说冬天教室里好冷，灯也不亮。”
林正宏的笑容僵了一下，含糊道：“等爸爸修行好了，什么都能照亮。”他避开女儿的目光，起身走进屋里，心里那股暖意突然淡了些。
第二天一早，林正宏刚准备转账，晓冉突然说想要彩色铅笔。苏婉要忙着做饭，他便开车去县城买——这是他来清溪镇后第一次主动去县城，以前觉得山路难走，今天却想着早点买完回来转账，丝毫没觉得颠簸。
县城的文具店在主街，林正宏停好车，刚要进去，就看到一辆黑色奔驰SUV从身边开过，车牌号有点眼熟。他皱了皱眉，盯着车屁股看——那不是他前几天在4S店看到的那辆吗？
车子在前面的咖啡馆门口停下，林正宏的心跳突然加速。他躲到文具店的柱子后面，看着车门打开——下来的竟是穿着西装的赵先生！
赵先生今天没穿棉麻长袍，一身笔挺的阿玛尼西装，手里拎着个Gucci公文包，和平时那个仙风道骨的“心灵导师”判若两人。他走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探出头来，赵先生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了句什么，女人娇嗔地拍开他的手。
林正宏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起赵先生说的“淡泊名利”，想起他每次要钱时说的“为了修行”，想起自己转出去的两百零五万，想起晓冉画里那盏亮堂堂的灯——眼前这一幕像一盆冰水，把他从头浇到脚。
他几乎是冲过去的，脚步踉跄着抓住赵先生的胳膊：“赵先生！”
赵先生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又恢复镇定，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林先生？你怎么在这？”
“这是你的车？”林正宏指着奔驰，声音发颤，“你不是去邻县请玉佛吗？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女人是谁？”
红裙女人皱了皱眉，拉了拉赵先生的袖子：“阿明，他是谁啊？”
“阿明？”林正宏愣住了，“你不是叫赵先生吗？”
赵先生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也懒得装了，从公文包里掏出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烟圈：“行，既然被你撞见了，我就直说了。我叫赵明，不是什么心灵导师，就是个骗钱的。”
“骗钱的？”林正宏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电线杆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那修行、场能、玉佛……全都是假的？”
“不然呢？”赵明嗤笑一声，“什么光啊暖啊，不这么说你能心甘情愿转钱吗？你当老板的就是好骗，说几句玄乎的就信了。”他指了指奔驰，“你转的钱，我买了这车，还在市里买了套公寓，剩下的给我女朋友买包了。”
林正宏的眼睛红了，他冲上去揪住赵明的衣领，拳头攥得咯咯响：“你骗我？你知道我是来寻光的！你怎么能拿这个骗我！”
赵明用力推开他，掸了掸衣领：“寻光？我看你是傻！这世上哪有什么光？有钱就是光！你要是不傻，能被我骗这么多钱？”
周围渐渐围了些路人，指指点点地议论。林正宏站在人群中央，浑身发抖——不是生气，是绝望。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方向，没想到只是钻进了另一个更卑劣的陷阱。那些冥想时的暖意、赵先生温和的笑容，全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破。
“把钱还给我！”林正宏嘶吼着，声音沙哑，“那是我的钱！”
“还钱？”赵明冷笑，从钱包里掏出几百块钱扔在地上，“这些够了吧？城里老板不是不在乎这点钱吗？”他拉着红裙女人的手，转身就要上车，“跟你这种傻子多说一句都浪费时间。”
林正宏看着地上散落的钞票，像看到了自己可笑的执念。他想去捡，手指刚碰到钞票，又猛地缩回——这钱脏，沾着他的愚蠢和绝望。他抬起头，看着赵明发动汽车，黑色的奔驰扬长而去，排气管喷出的尾气扑了他一脸。
路人渐渐散去，有人惋惜地摇了摇头，有人低声说“活该，一看就是被骗了”。林正宏站在原地，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心里的黑洞。他想起晓冉画里的灯，想起老校长说的“光在心里”，想起沙漠里牧民手里的油灯——那些曾经让他燃起希望的东西，现在都变成了嘲讽。
他没买彩色铅笔，开车回了清溪镇。车子在山路上颠簸，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砸在方向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起自己转出去的两百零五万，那是他卖掉游艇、豪车剩下的最后一点积蓄，本想用来寻光，结果却喂了骗子。
回到家，晓冉蹦蹦跳跳地跑出来：“爸爸，我的彩色铅笔呢？”
林正宏没说话，径直走进屋里，把桌上的檀木手串扔进垃圾桶。手串撞击垃圾桶的声音清脆，苏婉跟着走进来，看到他通红的眼睛，心里一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正宏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声音哽咽：“苏婉，我被骗了……我把钱都给了骗子……”
苏婉蹲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钱没了再赚，你没事就好。”
“不是钱的事。”林正宏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骗我的不是钱，是我找光的希望……连寻光都能被利用，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光啊？”
晓冉拿着画走进来，看到爸爸哭了，赶紧把画递过去：“爸爸不哭，你看我的画，光在这里呀。”
林正宏看着画纸上那盏亮堂堂的灯，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伸出手，摸了摸画里的灯光，却只摸到冰凉的纸面。那股曾经在胸口流动的暖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无边的迷茫。
晚饭时，林正宏没怎么动筷子。苏婉给他盛了碗汤，他推说不饿。晓冉看他不开心，吃完饭就坐在他旁边画画，画的还是那盏灯，画了一张又一张，说要“画很多光陪着爸爸”。
夜深了，林正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苏婉已经睡熟，呼吸均匀。他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坐在石阶上。远处镇民家的灯光都灭了，只有镇小学的方向还亮着一盏灯——那是老校长的办公室。
他想起白天在县城的狼狈，想起赵明嘲讽的嘴脸，想起晓冉画里的灯。心里的疑问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光到底在哪？是不是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了？他掏出手机，翻出和赵明的转账记录，看着那串数字，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风从院子里吹过，带着凉意。林正宏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远处传来鸡叫，才缓缓抬起头。天边泛起鱼肚白，镇小学的那盏灯还亮着，像黑暗里的一颗星。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不管怎么样，日子还得继续。他不知道光在哪，但至少，那盏灯还亮着。他迈开脚步，朝着镇小学的方向走去——他想去看看，那盏灯里，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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