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空杯上杯沿还留着一圈湿漉漉的水痕，他用拇指漫不经心地抹去，起身走向卫生间。
镜前的灯光微冷，他一边机械地挤出牙膏，一边顺手解锁手机，指尖轻滑，打开了社交软件。
首页第一条推送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是江辰的朋友圈。
照片定格在昨晚滨江酒店的走廊。
暖黄色的灯带从头顶斜斜洒落，勾勒出暧昧而温柔的光影。
秦婉微微倚靠在江辰肩头，两人举杯对视，笑意盈盈，仿佛时光从未走远。
背景虽已虚化，却仍能清晰辨出她裙摆的丝绒质地，与江辰领带上低调奢华的暗纹如出一辙，像是精心搭配过的默契。
配文只有一句：“五年漂泊，归来仍是故人心。”
末尾那个刺眼的@，后面缀着他的名字。
林玄盯着屏幕三秒，目光沉静如深潭，手指悬停在点赞键上方，终究缓缓收回，没有触碰。
他记得结婚那天，阳光正好，洒在红毯上泛着金边。
秦婉站在门口，一身洁白婚纱，发间别着珍珠发饰，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像是一场仪式，而非喜悦。
签协议时，她语气平淡地说：“只是形式。”
此后五年，他每天清晨六点准时起床，在厨房里熬粥煎蛋；
七点出门前，必会反复检查门窗是否锁好、水电是否关闭。
公司系统崩溃那夜，他独自一人通宵改代码，键盘敲击声在空荡的办公室回响，没人知道是他在支撑全局。
秦父谈下那笔关键并购案的背后，是他彻夜推演数据、设计交易结构；
秦母在澳门输掉的巨额赌债，是他以匿名账户悄然还清。
可他们从未拍过一张合照。
也没能好好坐下来，吃一顿不被打断的饭。
如今，这个曾被家族驱逐、流落海外的男人，才回国一天，就有了朋友圈，有了柔光滤镜下的浪漫瞬间，有了全世界都看得见的“爱情”。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私信弹出一条新消息，是江辰发来的，字里行间透着轻佻的炫耀：“林哥，昨晚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会来接风呢～我和婉婉还有很多话要说，以后多聚。”
林玄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继续刷牙。
牙膏泡沫无声地溢到嘴角，他没有擦拭。
镜中映出的脸平静如常，唯有那双眼睛，黑得如同深夜无人的巷口，深不见底。
他关掉社交软件，彻底清除浏览记录，然后点进江辰的主页，指尖一划，拉黑。
手机被塞回裤兜，动作干脆利落。
他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刷口腔，随后捧起一掬水泼在脸上。
毛巾擦干时，手指顿了顿，仿佛在确认某种存在。
窗外天色微明，灰蓝的天空正一点点被晨曦撕开。
楼下传来车辆启动的低鸣，远处工地的打桩机一下一下撞击着大地，像是这座城市苏醒的脉搏。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
整个做饭过程，他始终没有回头。
身后的客厅寂静得如同真空。
茶几上那份离婚协议的复印件仍静静躺在原处，纸角微微翘起，像是被昨夜的风轻轻掀动过。
昨天他把它放在这儿，就再没碰过。
煎蛋滋滋作响，蛋黄半凝未凝；面包也烤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散发出淡淡的麦香。
他把早餐摆上桌，两套餐具整齐排列。
习惯性地，又多摆了一副。
刚放下筷子，手机再次震动——不是消息，是邮件提醒。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发件人是秦氏财务部，标题写着：“关于您提交的海外市场分析报告结算单”。
附件里的明细表条目清晰：项目编号、金额、审批流程一一列明。
到账的50万元，备注为：“外脑顾问服务费”。
他看完，退出邮箱，锁屏。
这钱他本不该拿。他知道是谁批的，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退回。
他坐下来吃饭，咬了一口面包，缓慢咀嚼，咽下。
蛋黄微微流出，沾在嘴角，他抽出纸巾，轻轻拭去。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五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独自驾车前往港口接货。
车子陷进泥坑，雨水砸在车顶噼啪作响。
他一个人推了二十分钟，浑身湿透，鞋子里灌满了泥水，回家时不小心弄脏了地板。
第二天，秦母皱着眉说地板太脏，让他拖了整整三遍。
那时，江辰正在国外度假，晒着南太平洋的阳光，更新动态说他在参与环保项目，拯救海洋生态。
而现在，他回来了，穿着量身定制的西装，搂着秦婉拍照，还能笑着@他，说“多聚”。
林玄放下叉子，碗里还剩半块面包，一口未动。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部早已停用的旧手机，按下电源键。
屏幕亮起，泛着久违的微光。他点开录音功能，按下录制键。
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证据02。江辰发布朋友圈，与秦婉亲密合影，公开标记我。私信内容含挑衅意味。时间，今晨五点四十分。”
录完，他停止录音，将文件命名为“证据02”，存入加密文件夹。
手机被重新放回抽屉，他转身回到厨房，将剩下的早餐倒进垃圾桶，碗筷放入洗碗池。
重新系上围裙，动作熟练而冷静。打开冰箱，取出新鲜蔬菜，准备熬中午的汤。
切菜时刀速均匀，每一片厚薄一致，胡萝卜切成菱形片，玉米斩成段，排骨焯水后整齐码入锅中。加水，点火，灶台升腾起袅袅白烟。
汤煮上后，他站在灶边静静等待。水尚未沸腾，蒸汽在玻璃锅盖内壁凝成细密水珠。
他掏出手机，再次打开社交软件。
江辰那条朋友圈仍在首页，点赞数已涨至八十九，评论六十多条。有人写道：“真羡慕这种破镜重圆”，也有人接连发送爱心表情。
他退出应用，长按图标，删除，从桌面彻底移除。
接着打开浏览器，搜索“滨江酒店 晚宴 视频”。
跳出几个短视频账号发布的片段。
其中一条拍到了秦婉送江辰上车的画面。
画面中，她仰头说着什么，唇角微扬，江辰低头看着她，一手扶着车门，神情温柔。
她伸手替他整理车帘，指尖不经意般掠过他的手腕，动作亲昵得几乎带着暗示。
这段画面，他昨晚亲眼见过，今天又看了一遍。
视频结束，自动跳转下一个推荐，他果断关闭网页，手机放回口袋。
锅里的水开始冒泡，他调小火，盖上锅盖，转身去阳台收昨晚晾的衣服。
衬衫、裤子、袜子，一件件取下，叠得整整齐齐。
走回卧室，放进衣柜最底层。
那里有个隐蔽的暗格，藏着他的旧身份文件——护照、海外账户卡、特种兵编号牌，全都裹在一块厚重的黑色布袋里。
他没有取出那些东西，只是将手掌贴在柜板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确认某种归属。
回到客厅，坐在窗边那张熟悉的椅子上。
这是他常坐的位置，正对着楼下大门，视野清晰。
七点二十三分，秦家司机准时驾车驶入，稳稳停在单元门口。
他知道她快回来了。
也知道她今天不会主动提起晚宴的事。
更清楚，那条朋友圈，她一定看到了。
但他不会问，也不会提。
他站起身，去厨房关火。
汤已熬好，香气浓郁，弥漫在整个屋子。他盛了一碗，端上餐桌，位置正对着门。
随后自己倒了杯温水，坐到沙发上。
电视打开，调到新闻频道，主持人正播报国际油价波动的消息。
他听着，目光落在屏幕上，眼神却并未聚焦，思绪仿佛游离在现实之外。
十分钟后，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清脆而熟悉。
门开了。
秦婉走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看到餐桌上的汤，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换鞋，脱下风衣，挂在衣架上。
她走过来，看了眼汤碗，又看向他，语气带着试探：“你……今天起这么早？”
林玄望着电视，淡淡答道：“嗯。”
她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拎着包。迟疑片刻，终于开口：“昨晚……我去酒店有点事。”
“我知道。”他说。
她眉头微动，声音略紧：“你知道？”
“我是路过。”
“哦。”她松了口气，语气缓了些，“那你应该看见江辰了吧？他刚回国，我们多年没见，就是聚了一下。”
林玄点头。“挺好的。”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原本准备好的解释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变得多余。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想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捕捉一丝情绪，可什么也没有，像一潭死水。
“那个……”她又开口，声音轻了些，“江辰说他见到你了，但没打招呼，是不是你躲起来了？”
林玄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却不容回避。
“没有。”“我没躲。”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这时手机响了。她低头一看，是江辰的消息。
她立刻点开，快速回复了一句。
再抬头时，林玄已走进厨房，背对着她收拾碗筷。
她站在原地，没再说话。
几秒后，转身进了房间。
林玄站在水槽边。
手握瓷碗，指节微微泛白，像是要把某种情绪牢牢攥住。
水流哗哗冲刷着盘子，掩盖了所有沉默的震颤。
他没有回头。
也没在意她进了哪间房。
汤的热气从厨房门缝飘出，在空气中缓缓升腾，最终消散无形。
客厅电视仍在播放新闻。
画面切换到股市行情，红绿数字不停跳动，像是一场无人掌控的命运游戏。
林玄关掉水龙头，擦干双手，走出厨房。
手机在裤兜里静静躺着。
加密文件夹中，
“证据02”
四个字清晰可见，如同刻在心底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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