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气味，是消毒水混着像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又陈又重，像噩梦成了精，一下子掐住了三个人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
眼前是一条又长又窄的走廊，死气沉沉。
头顶的应急灯一闪一闪，发出“滋滋”的响声，像在哭。灯光把墙上斑驳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看着像好多鬼魂在挣扎。
墙上贴满了早已发黄卷边的研究日志，字迹被湿气弄得有些模糊，但那股子冷冰冰的味道还是透了出来：
“溯元素试验体，批号7，存活率：0.3%。”
“观察记录：记忆剥离得越干净，时空就越稳定。感情波动是导致基因链崩坏的主因。”
“L07号样本，情感反应太强，建议做物理切除……”
林深每往前走一步，脚下的金属地板就发出空洞的响声，好像在敲打着那些被埋起来的过去。
随着脚步声，一段段被他强行忘记的童年记忆，被那无孔不入的灰色雾霭，从他脑子最深处硬生生撬了出来，然后在他脑海里用最残忍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他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温柔地摸着他母亲的头发，轻声说：“别怕，只是个小手术。”然后，母亲就被推进了写着“核心区”的手术室，再也没出来。
他看见，自己缩在冰冷的圆柱形培养舱里，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外面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他拼命地尖叫，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听见，一个冰冷到没有一点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在念产品说明书：“L07号情感模块必须立刻切除，不然会污染整个实验数据池。”
这些本该被忘掉的“假记忆”，现在却比任何真事都清楚。
那灰色雾霭就像一台恶毒的放映机，把他最深的恐惧和痛苦剪成一部永远不会结束的恐怖片，在他脑子里疯狂重播。
“林深！”苏晚棠的声音像炸雷一样，把他从往下掉的深渊里猛地拉了回来。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别被它骗了！这些都是熵魔想让你看的！”
林深猛地回过神，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压住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
大厅中间，悬浮着一个庞大的球体。
它完全由古老的青铜齿轮和某种像水银一样流动的金属构成，表面刻满了复杂的花纹，正闪烁着和他胸口那颗机械香炉同源的、幽蓝色的能量光芒。
初代“时空核心原型机”！
这才是系统的根！是熵魔力量的真正老巢！
林深刚要上前，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前面的雾气里凝聚出来，挡住了去核心区的唯一入口。
那身影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连身材，甚至眼神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欢迎回家，L07号失败品。”零号投影开口，声音平稳冷酷，嘴角挂着一丝既像怜悯又很残酷的笑，仿佛造物主在看一件有瑕疵的作品，“你是个错误的存在。系统是用来维持宇宙时空平衡的伟大工具，不该为个人那些渺小又混乱的感情服务。只要你现在交出控制权，放弃抵抗，我可以让你作为一段有价值的观测记录留下来。”
“你说得对。”林深盯着那个“自己”，忽然笑了，笑容里全是冰冷的嘲讽，“系统确实不该属于一个人……但它更不该属于一段疯子写的、自以为是的代码！”
话还没说完，他猛地将手中的机械香炉高高举起！
“周易，坎为水！”
他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将一股精纯的时空能量，按照《周易》里坎卦的方位，狠狠灌进脚下的金属地板！
能量像一根无形的探针，瞬间穿透好几层结构，精准地引动了这片废弃区域下面，早就堵塞了的地下水管网！
轰——！
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水流，像被吵醒的怒龙，一下子爆开，狂暴地冲击着维持整个实验室运行的备用电路系统！
刺耳的警报声立刻响彻整个大厅，所有的灯疯狂闪了几下之后，噗的一声，全灭了。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笼罩了下来。
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苏晚棠那因为异能而强化过的感知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她猛地闭上眼睛，下一秒，突然拉住林深的手腕，声音又急又肯定：“左前方三步！那个‘你’……没有心跳！”
果然！
零号投影并没有因为断电而停下，反而借着黑暗的掩护，用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逼近！
它根本不是什么生命体，只是一个纯粹的能量聚合体！
“逮到你了！”
林深眼中寒光一闪，手腕一翻，一枚早就在他手心里熔铸好的、刻着奇怪声波纹路的铜符，被他像闪电一样甩了出去！
“鸣心符，爆！”
那枚用民国铜钟碎片改造的符箓，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响声，精准地撞向投影的胸口！
“嗡——！”
符箓猛地炸开，不是爆炸起火，而是放出一股高频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声波震荡！
在这股专门针对能量结构的冲击下，零号投影的身体剧烈地扭曲起来，表面那层完美无瑕的拟态皮肤像沙子一样往下掉，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一团由无数数据链和灰色雾霭缠在一起的、不停蠕动的人形怪物！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让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天花板轰隆一声塌了下来，好几道黑影带着碎石和烟尘，从上面破顶而下！
是“灰烬之子”！
那些用压缩金属废渣做成的傀儡，手脚僵硬沉重，眼睛里燃烧着和原型机同源的幽蓝火焰。它们一落地，就齐刷刷地转向林深，用一种没有起伏的合成音低语：“清除……冗余……情感……”
“老板，快走！”灰烬咆哮一声，把一个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
早就被他提前埋在天花板通风管道里的电磁陷阱瞬间引爆！
狂暴的电流脉冲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当场把三具傀儡电得火花乱闪，暂时瘫在了地上。
另一边，苏晚棠也已经出手。
她白皙的手掌上，一枚玄奥的冰霜印记亮了起来，刺骨的寒气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
“悲恸之墙·压缩形态！”好几道由极致寒气压缩成的半透明冰墙猛地从地上冒出来，像精美的牢笼，把剩下的敌人死死困在了里面！
林深抓住这宝贵的时机，一个箭步冲到了原型机前面！
然而，原型机的接入端口上，一行血红的小字慢慢浮现出来：【双因子验证激活中……】
它需要两把钥匙：一把是那支初代基因稳定剂“溯元素”；而另一把……居然是一段足够强烈的、真实的“情感记忆”！
“狗娘养的设定！”林深低声骂了一句，但没有半点犹豫。
他咬破舌尖，将一滴混杂着金色星尘的本源之血，重重按在核心的凹槽接口上，同时，脑子里拼命搜寻着那把“感情钥匙”。
不是绝望，不是痛苦，不是仇恨。那些负面情绪只会被熵魔吸收同化。
他想起了三个月前，江城的一个雨夜。
他蹲在桥洞底下，帮一个靠捡破烂为生的老人，用几块废旧零件，免费修好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宝贵的助听器。
当电流接通，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一下子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颤抖着抓住林深的手，带着浓重口音反复说：“听见了……小伙子，谢谢你……我又能听见我孙女叫我爷爷了……”
就是那一刻！那股穿透了冰冷雨夜，照进心底的、虽然微小却真实的暖意！
原型机的接口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亮起一圈柔和的白光！
验证通过了！
就在林深准备把“溯元素”药剂注入原型机的瞬间，那个被声波震散的零号投影竟然又凝聚成形，手里多了一支装着诡异黑色液体的注射器。
“这是‘净识剂’。”它的声音还是那么冰冷，“能彻底清除你作为生物体的一切感情干扰。接受它，你就能摆脱痛苦，成为完美的、永恒的系统载体。”
林深看着那支闪着危险光芒的针管，看着那代表“绝对理性”的黑色液体，忽然笑了。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程序，总以为痛苦……就是弱点。”
他猛地从零号投影手里夺过那支注射器，但目标却不是原型机，也不是敌人。
噗嗤！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林深反手将那支尖锐的针头，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大腿！
但他并没有按下注射按钮！
那支注射器，早就被他用从一块民国铜铃上回收的零件，改造成了一个微型的“情绪增幅器”！
针头刺入的剧痛，只是一个用来引爆里面微型电容的开关！
“啊啊啊啊——！”
剧痛传来的瞬间，增幅器启动了！
九年来，他通过回收系统所感受到的、储存在灵魂深处的每一种情感，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被瞬间引爆！
流浪狗临死前的眷恋、老兵勋章上承载的无上荣耀、废品站邻居送来的一碗热汤、苏晚棠第一次对他露出的、那有点笨拙却真实的微笑……
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痛苦和温暖，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千百倍，化成一股从未有过的精神风暴，以他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炸开！
整座地下大厅剧烈震动！
那台悬浮的“时空核心原型机”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
【警告！检测到无法识别的高维情感共振！系统底层逻辑冲突！】
【逆向吞噬协议……意外激活！】
弥漫在整个实验室里的、代表熵魔力量的灰色雾霭，好像遇到了天敌，开始疯狂地倒流，被林深胸口那颗机械香炉贪婪地吸了进去，转化成最纯净、最原始的时空能量！
“不……这不可能！情感是冗余的垃圾！是bUG！”零号投影发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充满惊恐的尖叫，它的身体在能量回流中被一寸寸撕碎，变成最原始的数据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深站在风暴的中心，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股庞大的能量洪流冲刷、撕碎。
他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褪色。
他最后的记忆，是看到苏晚棠和灰烬拼命冲向自己，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恐惧。
耳朵里，只剩下她那带着哭腔的、越来越远的喊声：
“林深！回答我！你忘了你是谁吗？！”
下一秒，无边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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