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撑过去的。”孙念安低声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都得撑过去。”
他想起刑天，想起那个可能还在游荡的、属于顾承宇的意识信号，想起“蝰蛇”背后的城外势力，想起“博士”和他优雅而致命的“蓝梦”。
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网似乎正在收紧，而他们被困在网中央，伤痕累累，几乎弹尽粮绝。
代价已经付出，鲜血已经流淌。
但战斗还没有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
他看向那盏昏黄的露营灯，灯光在张雪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无论如何，他必须带她，带他们所有人，活下去。
哪怕代价，是更多、更沉重的代价。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积蓄力量。
黑暗的地下室里，只有伤员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以及远处废墟中，永远不曾真正停歇的、隐约的呜咽风声。
地下室里的时间黏稠如凝固的血。昏黄的露营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仿佛濒死之人的脉搏。
张雪的呼吸声渐渐粗重，带着不祥的湿罗音。
抗生素没能遏制感染，反而像是在衰竭的堤坝上开了个小口，让更深处的溃烂涌了上来。
她的体温高得吓人，偶尔会陷入短暂的谵妄，嘴唇翕动着吐出不成词的音节。
卡洛斯肋下的伤口也出现了红肿，他撕下更多布条勒紧，试图用疼痛对抗发烧带来的眩晕。
老陈和另一个“守夜人”队员阿木轮流守在门边和窗口，眼睛熬得通红，手里紧握着所剩无几的弹药。
霍岩的情况最糟。他躺在最里面的角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断臂处的包扎已经被黑红色的渗液浸透，散发出淡淡的腐败气味。
老陈每隔几分钟就凑过去探他的鼻息，手指颤抖。
孙念安坐在张雪和霍岩之间，像一块被反复锻打后冷却的废铁。
胸口的伤、肩胛的灼痛、失血过多的虚弱，都在啃噬着他的意志。
但他不能倒。他是这里唯一还勉强保持着完整思考能力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掌心那个装着淡蓝色药片的小玻璃瓶上。
灯光下，药片折射出妖异的光泽。舌尖残留的麻痹感和那种诡异的清晰感挥之不去。
“猎犬”靠这个抵抗“蓝梦”。但“蓝梦”到底是什么？仅仅是另一种毒气？
还是像刑天推测的那样，是某种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进化”或“筛选”工具？
霍岩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出带着血沫的痰液。老陈慌忙帮他擦拭，手忙脚乱。
孙念安看着霍岩灰败的脸，又看了看手中蓝色的药片。
赌，还是不赌？
赌，可能加速他的死亡，或者引发更可怕的异变。
不赌，他几乎必死无疑。
没有时间犹豫了。张雪也等不起。
他拧开瓶盖，倒出一粒药片。犹豫了一下，又倒出半粒。
用匕首小心地将整粒药片刮下三分之一，又把半粒刮下四分之一。
他将这大约半粒的药粉小心地分在两个简易的滤纸上，这是从急救包里找到的，原本用于过滤饮用水。
“老陈，帮我扶起霍岩。”孙念安声音嘶哑。
老陈愣了一下，看到孙念安手里的药粉，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是用力点头，和阿木一起小心地将霍岩的上半身扶起。
孙念安将一份药粉混入少量净水，搅成糊状。
他掰开霍岩的嘴，尽量将药糊倒在舌根深处。霍岩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
然后是张雪。她还有意识，但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孙念安将另一份更少的药粉溶在水里，递到她唇边。
“喝下去。”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张雪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淡蓝色的液体，没有问这是什么，只是顺从地，一小口一小口，将药水喝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孙念安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紧紧盯着两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最先出现变化的是张雪。大约十分钟后，她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开始减退。
她看向孙念安，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微微点了点头。
有效？
但霍岩那边毫无动静，依旧死气沉沉。
就在孙念安的心再次沉下去时，霍岩的身体猛地弓起！
像一只被扔进沸油的虾！他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瞳孔却是一片骇人的、扩散的茫然！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仅存的右臂猛地抬起，五指成爪，在空中胡乱抓挠！
“霍头！”老陈和阿木惊恐地想按住他，却发现这垂死之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将他们甩开！
孙念安扑过去，用身体死死压住霍岩乱动的上半身。
他近距离看到，霍岩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周围，细密的血管如同活物般凸起、搏动，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淡蓝色！
而他的皮肤温度，正在急剧升高！
“按住他！”孙念安低吼。
卡洛斯也挣扎着爬过来帮忙。四个人用尽全力，才勉强将霍岩失控的身体压制住。
这可怕的挣扎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霍岩的身体猛地一松，再次瘫软下去。
眼睛也重新闭上，只是胸口起伏的幅度比之前明显了许多，呼吸声也不再那么微弱。
他皮肤下的蓝色血管逐渐隐去，高烧似乎也退了一些。
但孙念安注意到，霍岩原本花白的头发，发根处似乎……变得更白了一些？像是生命力被骤然抽走了一部分。
代价。
蓝色药片不是无偿的恩赐。它在激发身体潜能对抗某种东西的同时，也在透支生命本身。
他看向张雪。她的情况稳定好转，但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仿佛生命力也在悄然流逝。
“这药……”老陈看着霍岩的变化，声音发颤。
“能救命，也要命。”孙念安沙哑地总结。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药片收好。这是最后的筹码，也是危险的毒药。
地下室里暂时恢复了压抑的平静，只有伤员的呼吸声。
但一种更深的不安在孙念安心底蔓延。“猎犬”拥有这种药，他们定期服用，这意味着他们长期暴露在“蓝梦”或其他类似威胁中。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哪里活动？他们的“博士”到底在谋划什么？
而那个在制药厂触发警报的神秘人……是敌是友？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
顾承宇的意识信号、“蝰蛇”背后的势力、“博士”和“猎犬”、“蓝梦”计划、城外可能的介入……碎片太多，拼图残缺。
但他必须找到那根线头。
为了张雪，为了卡洛斯，为了霍岩和死去的“守夜人”，也为了这座正在被无声蚕食的城市。
灰烬之中，余温尚存。
他必须让这点余温，重新燃烧起来。
哪怕燃烧的，是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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