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李文轩也默默站着，仰头看着王明杰的策论，脸色复杂。
文华楼文会上，他公然质疑，结果被王明杰用才华打脸。
如今王明杰高居第五，试卷公诸于众，文章质量有目共睹。
他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仍在，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仅就这篇文章而言，王明杰确实有中试的资格，甚至排名再靠前些也说得过去。
“罢了……”李文轩心中暗叹，挤开人群，默默离去。
他终于明白，有些人，注定与他不在同一个层面，与其嫉妒，不如做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人生。
此次他位列二甲十七名，也算不错，该收心准备殿试了。
城西宅院内，王明杰听着青荷从外面打听到的各种议论，神色平静。
“少爷，外面那些人，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夸赞的居多。都说您的文章写得好，实至名归呢！”青荷一边为他斟茶，一边欣喜地说道。
王明杰轻轻吹了吹茶沫，淡然道：“文章公示，本就是让人评说的。夸也好，贬也罢，都是别人的看法。重要的是，殿试在即。”
他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这个名次，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内。
老师沈文渊早就说过，以他目前的积累，冲击一甲或有难度，但稳居二甲前列绝无问题。
第五名，正好。
当然，他也隐隐觉得，这个与当年“叔爹”一模一样的排名，或许并非纯粹的巧合，其中可能包含着阅卷官们乃至更高层某种微妙的考量。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问心无愧！
重要的是，他将继续全力以赴，重现“叔爹”王至诚曾经实现过的文武双鼎甲奇迹。
文殿试的日子，定在文会试放榜后的第十日。
这一日，天色未明，新科贡士们已齐聚承天门外。
与武殿试的雄壮威武不同，文殿试更显庄严肃穆。
贡士们身着崭新的青色贡士服，头戴方巾，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来到举行殿试的场所——保和殿。
王明杰随着队伍缓步前行，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象征着天下文治最高殿堂的宫阙。
殿宇巍峨，飞檐斗拱，汉白玉栏杆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墨香交织的气息，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这一切，都和举行武殿试的紫宸殿大不相同。
钟鼓齐鸣，净鞭三响。
“陛下驾到——！”
“大亲王到——！”
两道唱喏接连响起。
楚辰皇帝身着明黄色龙袍，缓步登上御座。
他面容俊朗，但眉宇间那份“恭顺”却已几乎成为本能。
即便是在大殿上，他的目光也总会不自觉地瞟向侧下方。
王至诚依旧是一袭青衫，步履从容地走上高台，在那张紫檀雕花大椅上坐下。
“众卿平身。”直到此刻，楚辰那平和的声音方才响起。
“谢陛下！谢大亲王！”众人起身。
殿试开始。
流程简单而庄重：皇帝亲赐考题，贡士们当场作答，限时三个时辰。
楚辰缓缓开口，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今日殿试，题目是——《论君臣》。诸位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论君臣》。
这三个字一出，殿内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贡士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是最敏感，也最考验政治智慧的话题。
尤其在当下——皇帝与权臣并立的特殊局面下，如何论述君臣之道，既要符合圣贤教导，又要切合时势，更要小心不触怒任何一方。
难，太难了。
王明杰的心也微微一沉。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向他扫视而来，其中几道格外锐利。
最锐利的两道……似乎来自高台之上。
他不必抬头，也能感知到那两道目光的存在。
一道疑惑，考量，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一道平静，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
那是“陛下”和“叔爹”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母亲崔雨茵的教诲在耳边响起：“为臣之道，贵在忠、能、直。忠非愚忠，能非逞能，直非莽直。”
沈文渊的叮嘱也随之浮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然礼有度，忠有节。”
祖父王光录的期望也涌上心头：“明杰，王家未来，在你身上，你要注意……保全自身。”
他提笔蘸墨，略作思索，开始在试卷上落笔。
开篇，他先阐述君臣关系的理想状态：“臣闻：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君臣一体，国乃可治。君明则臣直，臣贤则君安。此三代之治所以盛也。”
接着，他分析历代君臣失和的教训：“然历代以降，君臣相疑者有之，君昏臣佞者有之，君暴臣懦者有之……究其根源，在于君不明，臣不贤，或君臣各怀私心，不能推诚相待。”
最后，他落脚当下，提出自己的见解：
“今陛下承天受命，仁德英明；大亲王辅弼社稷，忠勇盖世。此乃君臣相得，千载一时之遇也。”
“为臣者，当以陛下为尊，竭诚尽智，直言敢谏；亦当以大亲王为范，文武兼修，实干报国。君不以疑忌待臣，臣不以私心事君。如此，则上下同心，朝野协力，大治可期。”
“然臣亦以为，君臣之道，贵在‘各司其职，各尽其分’。陛下统御四海，掌乾坤之柄；大亲王总领军政，负社稷之重；臣等则当在其位，谋其政，尽其责。层级分明，权责清晰，方能政令畅通，国运昌隆。”
文章最后，他写道：
“故曰：明君贤臣，相得益彰；昏君佞臣，相损俱伤。今幸遇明君贤臣，臣等自当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辅佐圣主贤王，共致太平。”
全文一千八百余字，一气呵成。
王明杰搁下笔，轻轻舒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既强调了君权的至高无上，也肯定了贤臣的重要性；既主张臣子要忠诚，也指出忠诚不是盲从；既表达了对皇帝和大亲王的尊崇，也暗含了对“各司其职”的期望。
文章不算激进，但立场清晰，见解也算独到。
应该……可以了吧？
他抬起头，正好迎上一道目光。
是皇帝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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