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是在一个阴雨天来到清河镇的。
班主姓胡，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得像鹰。他们租下了镇东头废弃多年的老戏台，说是要重整旗鼓，演几出好戏。
林夕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唱旦角的少年，是在戏班排练的第三天。少年穿着一身褪色的戏服，水袖轻甩，咿咿呀呀地唱着《牡丹亭》的选段。他的声音清亮得不像凡人，身段柔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但让林夕感到不对劲的，是那身戏服。即使在昏暗的戏台上，那身绣着金线的红衣也鲜艳得刺眼，像是刚用血染过一样。更奇怪的是，那戏服的样式古老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产物，宽袖长裙，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
“班主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角儿？”台下看热闹的赵屠户咂咂嘴，“唱得真他娘的好，就是看着有点邪性。”
李寡妇压低声音：“我听说，那孩子是班主从外地买来的，来了之后就没见他说过戏词以外的话。”
林夕是镇上的文书，平时最爱研究些地方志和民俗传说。他总觉得那身戏服眼熟，像是在哪本旧书里见过。
那天晚上，林夕被一阵锣鼓声吵醒。声音是从老戏台方向传来的，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大半夜的唱什么戏？”林夕嘟囔着翻了个身，却突然意识到——那唱的是《目连救母》里的《寻魂》一折，是出了名的阴戏，通常只在祭祀或驱邪时才会唱。
他披衣起身，悄悄走向戏台。
老戏台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台上点着一盏孤零零的气灯。白天那个唱旦角的少年独自在台上舞动着，水袖翻飞，身姿曼妙。但他唱的戏文却让林夕毛骨悚然：
“妾身非是阳间人，原是那含冤负屈魂... 借得一副皮囊在，且把冤情诉分明...”
少年的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那身红衣在灯光下红得发黑，仿佛随时能滴下血来。
突然，少年猛地转头，视线直直对上躲在树后的林夕。他咧嘴一笑，嘴角几乎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林夕吓得连退几步，绊倒在地。等他再抬头时，戏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盏气灯在风中摇曳，发出吱呀的响声。
第二天，镇上开始出事。
先是赵屠户家的猪一夜之间全部暴毙，每头猪的脖子上都有两个细小的牙印，全身血液被吸干。
接着是李寡妇，她早起时发现自己的梳妆台上摆着一缕黑发，梳得整整齐齐——正是她十年前夭折的女儿的头发。
恐慌在镇上蔓延。老人们说，这是戏班带来的不干净的东西。
林夕去查地方志，果然找到了线索。百年前，镇上有个极红的旦角叫云飘飘，最爱穿一身红衣唱《牡丹亭》。后来她与富家公子相恋，被抛弃后穿着一身戏服在戏台上吊自杀。死前发誓要穿着这身红衣回来报仇。
而那身戏服的描述，与现在那个少年穿的一模一样。
林夕找到胡班主，想问个明白。却发现戏班的人个个面色惨白，眼神躲闪。
“那戏服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胡班主终于说实话，声音发抖，“我们原本的旦角病了，这戏服就突然出现在箱子里，旁边还站着那孩子...他说他能唱，只要让他穿上这身衣服...”
胡班主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乌青的手印：“我们都被缠上了，走不了了。那衣服...那衣服在找替身！”
当晚，戏台锣鼓喧天，全镇人都被逼着去看戏。戏台上，少年唱着《牡丹亭》，眼神却越来越疯狂。戏服的红袖越甩越长，像血浪一样翻滚。
台下的观众眼神逐渐呆滞，如同被摄魂一般。
林夕悄悄绕到后台，发现戏班的人都被绑在那里，手腕上全是乌青的手印。
“快走！”胡班主嘶哑地喊，“那东西要借戏还魂，把全镇人都变成它的傀儡！”
林夕冲到戏台上，想要打断演出。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
少年——或者说附在少年身上的东西——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云飘飘的怨毒表情：“你也想穿我的衣服吗？”
戏服的红袖猛地伸长，缠向林夕的脖子...
就在这时，林夕想起地方志里的记载：云飘飘最怕的是火，因为她是被火烧毁容后才被抛弃的。
他猛地掏出火折子，吹亮，扔向那身戏服。
火焰腾起，戏服发出凄厉的尖叫，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哀嚎。少年瘫倒在地，戏服自动从他身上剥离，在火中扭曲翻滚，最终化为一堆灰烬。
天亮了，戏班的人恢复了神智，匆匆离开了清河镇。那个少年醒来后，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但林夕在收拾灰烬时，发现了一枚没被烧毁的玉佩——正是云飘飘当年情人送的信物。
当晚，林夕梦见云飘飘对他行礼：“多谢公子解脱之恩。”
醒来后，那枚玉佩已经化为齑粉。
而镇上的老戏台，再也没人敢去唱戏了。只是偶尔在雨夜，还有人能听到上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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