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被绑在脱缰野马背上的布娃娃，除了死死抓住马鬃、把身子贴紧防止被甩下去，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跑！玩命地跑！别回头！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破庙一路连滚带爬窜回漕渠缺口，中间摔了多少跤、蹭破多少皮都记不清了。
怀里的金饼硌得他生疼，但他此刻无比感谢这份“疼”，这至少证明他还活着，还没被不知道哪飞来的流矢或者哪边溃散的乱兵给剁了！
长安城已经彻底乱了！喊杀声、哭嚎声、兵刃碰撞声、建筑倒塌燃烧的噼啪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了的、充满了绝望和疯狂的地狱杂烩！他好几次差点被溃逃的窦府私兵或者追杀而来的禁军骑兵给撞上，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对地形的熟悉，像只泥鳅一样在街巷废墟间钻来钻去。
等他终于从那散发着恶臭的漕渠缺口连滚带爬地钻出来，重新呼吸到上林苑那带着草木和牲口味儿的空气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瘫在草丛里，只剩下大口喘气的力气。
妈的……总算……活着出来了……
他回头望去，长安城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那里的厮杀声依旧隐约可闻，但似乎……节奏变了？
之前的厮杀是混乱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而现在，他隐约听到的，更多是一种……有组织的推进、围剿，以及……溃败的哀嚎？
难道……天平……真的开始倾斜了？！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上浑身酸痛，朝着兽苑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他得回去！那里可能现在是唯一相对安全，又能获取信息的地方！
等他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冲回兽苑那熟悉的破草棚时，惊讶地发现，兽苑里的气氛……变了！
之前那种死寂的、压抑的、仿佛随时要爆炸的紧张感，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松懈，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那些平日里麻木干活的杂役们，此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而兴奋地议论着什么，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就连那些珍禽异兽，似乎都感知到了什么，不再焦躁不安，连虎啸声都少了往日的暴戾，多了几分……慵懒？
我靠！这才多大功夫？变天也没这么快吧？！
他正疑惑着，那间神秘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驯兽官走了出来。
老头儿还是那副邋遢样，但腰板似乎挺直了些，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霜也融化了不少，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细微的弧度？
他看到浑身脏污、如同野人般的陈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点了点头：“回来了？没缺胳膊少腿，算你命大。”
陈默也顾不上客套，急吼吼地问：“老丈！长安……长安那边……”
老驯兽官走到院中那口水井旁，打上来一瓢凉水，递给陈默，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语气带着一种见证历史的平静：
“宫里……传来消息了。”
“长乐宫……被控制了。”
“窦婴侯爷带着北军和建章宫卫尉的人，已经肃清了宫禁。”
“窦家……还有田家那几个带头闹腾的……跑的跑，抓的抓……”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老驯兽官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凤体欠安’，需要‘静养’，以后……怕是不能再‘垂帘训政’了。”
轰！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陈默还是感觉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外焦里嫩！
控制了！ 真的控制了！ 老板……陛下他……赢了？！ 他真的掀翻了他奶奶的统治？！
这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陈默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凉水溅了他一脚。
赢了……
我们……赌赢了？！
老子……居然真的……押对了宝？！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后怕、以及巨大荒谬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老驯兽官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难得地没有斥责，反而轻轻叹了口气：“权力这东西……就像这兽苑里的猛兽，平时看着温顺，一旦挣脱了锁链……便是血肉横飞啊……”
他的目光投向长安城的方向，那里，火光依旧，但喊杀声似乎正在逐渐平息。
“接下来……”老驯兽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是……论功行赏，以及……秋后算账了。”
论功行赏？秋后算账？
这两个词像冰水一样，让激动中的陈默瞬间清醒了不少。
是啊……风暴过去了，但风暴留下的狼藉，还需要清理。
老板……不，是陛下，他现在掌握了绝对的权力，他会如何处置之前反对他的人？又会如何……安置我们这些在关键时刻，或多或少出了点力的人？
陈默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袋冰冷的金饼。窦婴的赏赐……这算不算“功”？ 陛下会知道我这颗小石子吗？
他看着兽苑里那些因为局势明朗而明显松懈下来的杂役，看着远处长安城渐渐暗淡下去的火光，心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我们……这些在风暴中挣扎求生的小人物……
未来的命运……
又会如何呢？
巨大的兴奋过后，是一种更深沉的茫然。
权力的天平，确实倾斜了。
倾斜向了未央宫，倾斜向了那个年轻的、隐忍了太久太久的帝王。
但倾斜之后，这架沾满了鲜血和阴谋的天平，又会将多少人高高抛起，又将多少人……狠狠砸落？
陈默不知道。
他只知道，长安城的这个夜晚，注定漫长。
而属于他的未来……似乎也在这权力的剧烈倾斜中，被抛向了一个未知的方向。
（第八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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