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的山门,在云疏月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间一切喧嚣,也仿佛隔绝了他与过往所有的温暖。
他将那枚冰冷的棺玉贴身藏好,抱着气息微弱的幼子,跪在了觉光禅师的禅房外。老禅师须眉皆白,面容清癯,一双慧眼却深邃如古井。他并未多问,只轻轻探手,指尖落在云昭额心那若隐若现的暗纹上。片刻后,那枯瘦的手指微微一颤,缓缓收回。
“幽冥锁……”觉光禅师长眉低垂,诵了一声佛号,声音里带着沉沉的叹息,“好阴狠的禁制。此锁植于祖窍,汲其精气,锁其根骨。日后修行,万般真气,皆为此锁食粮,徒作嫁衣,自身……难存分毫。”云疏月闻言,如坠冰窟,额头重重磕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求禅师慈悲,救我孩儿!”“此乃上古禁法,贫僧……无力化解。”觉光禅师扶起他,目光落在孩子稚嫩却隐现青灰的小脸上,“然,佛法无边,或有一线生机。暂且留于寺中,容老衲再思良策。”
自此,云昭便在这古寺中住了下来。岁月如流,五年弹指而过。那枚幽冥锁如同潜藏在云昭体内的饕餮,贪婪地吞噬着他每一分试图凝聚的真气。无论他如何依照寺中粗浅的练气法门刻苦修行,一旦气感初生,便瞬间被额心那无形之锁吸摄殆尽,不留痕迹。多次尝试,终是徒劳。
觉光禅师观此,知其道途已绝,遂另辟蹊径。他将云昭唤至身前,取出一枚温润莹洁、隐泛毫光的舍利子,置于云昭掌心:“修行之路,非独真气一途。肉身虽锢,神识可期。此乃寺中先德舍利,持之静坐,可宁心魂,壮神念。日后,或堪大用。”
自此,藏经阁便成了云昭的天地。浩如烟海的经卷典籍,佛门三藏十二部,诸子百家,诗赋文章,他皆过目不忘,一一啃读。小小身影常埋首于书山册海之中,眼神专注,指尖拂过泛黄纸页,沙沙作响。他读得极快,领悟极深,不过五年,竟将满阁藏书尽数览遍,言谈之间,机锋暗藏,慧光渐显。
修行之事,他亦从未真正放下。每日晨课,依旧盘膝吐纳,即便明知那微薄气息顷刻便会被吞噬殆尽。闲暇时,便独坐窗前,掌心合握着那枚温热的舍利子,闭目冥想。初时心绪纷杂,渐能入定,识海之中,似有一点灵光,于无尽黑暗中缓缓蕴养、滋生。他不知此法有何用处,只依禅师所言,日日坚持。
寺中有个小沙弥,法号悟净,比云昭早入门几年,圆头圆脑,身子胖墩墩,性情最是憨厚活泼。他见云昭终日独处,不是读书便是打坐,便常凑过来,不是偷偷塞给他一块甜糕,便是拉着他去后院看自己新发现的蚂蚁洞,或是笨拙地比划着新学的拳法,哼哼哈嘿,逗云昭开心。
“云昭师弟,你看我这招‘猛虎扑食’像不像?”悟净撅着屁股,张牙舞爪。
云昭从经卷中抬头,瞧见他鼻尖沾着的一点泥灰,忍不住莞尔:“像极了后厨偷吃香油的老鼠。”
悟净也不恼,挠着光溜溜的脑袋嘿嘿直笑:“师弟你懂得真多!不过练功真好玩,你总坐着看书,多闷呀。”
云昭笑笑,不语。目光掠过窗外湛蓝的天空,一丝极淡的落寞很快被敛去。他复又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舍利子,温润的触感,仿佛能稍稍驱散体内那幽冥禁锁带来的冰冷与空洞。
悟净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那舍利子:“师父给你的这个宝贝,你天天摸,能摸出真气来吗?”
云昭摇头,轻声道:“不能。但它让我这里,很安静。”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悟净似懂非懂,却重重点头:“安静好!师父说心静自然凉!哦不对,心静……心静好像能生慧!反正就是好!”童言稚语,驱散了禅房一角的寂寥。
云昭看着身旁胖乎乎的师兄,唇边泛起一丝真切的笑意。这古佛青灯下的清冷岁月,因这一点憨直的温暖,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之时,他会取出那枚父亲留下的、冰凉剔透的棺玉,对着窗外月色默默出神。那玉棺冰冷,仿佛封存着一段他毫无记忆的过往,和一个决然离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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