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九听阿黄的叫声和寻常家犬迥异，连习性也透着几分古怪。
此前赶路时，桑九不是没旁敲侧击问过这狗的来历，可每次话头刚起，孟学武便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干脆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
而阿黄也一味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论桑九说什么，都只耷拉着耳朵晃悠，一副听不懂人言的模样。
唯有一次，桑九随口提起先前偶遇的两个叫湛红与左左的朋友时，它那垂着的尾巴猛地绷紧，耳朵也唰地竖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呼噜声，浑身的毛发都似有若无地炸起几分。
可这份激动仅仅持续了一瞬，不等孟学武察觉异样，它便迅速耷拉下脑袋，重新变回那副温顺模样，只是鼻尖还在无意识地翕动，眼神也飘向了远方，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桑九见状心中对它的身份更确定了几分。
此时往回走的山道上，阿黄忽然低低地呜咽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低吼，那叫声尖利又焦灼，和先前警惕示警的腔调截然不同。
众人的心瞬间揪紧，原本松散的脚步猛地顿住，每个人的神经都骤然绷成了弓弦。
孟学武迅速攥紧了腰间的柴刀，粗重的呼吸里带着几分慌乱，目光如炬般四下扫视，试图找出异动的源头。
桑九的视线，锁在了左前方那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上。
不过片刻，一阵沉重的蹄声伴着枯枝断裂的脆响由远及近，下一秒，一头皮毛黢黑、獠牙外翻的野猪，便猛地撞开了树丛，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小心！”
一声低喝刚落，孟学武便攥紧柴刀，和孟学文一前一后迅速挡在了两个女人身前。
阿黄更是寸步不让地立在最前头，先前的狂吠陡然收了声，转而发出一阵类似狼嚎的低沉呜咽，那声音粗粝又苍凉，和寻常犬吠判若两样。
孟学文闻声先是浑身一僵，下意识扭头瞥了阿黄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但此刻大敌当前，容不得他细想，只能迅速转回目光，死死盯住那头蠢蠢欲动的野猪，手心早被冷汗浸得发黏。
对面的野猪在原地焦躁地磨了磨蹄子，粗壮的四肢将地面踏出浅浅的坑洼。
它迟疑了片刻，却并未掉头逃窜，反而又往前蛮横地逼近了两步，黝黑的小眼睛里透着几分凶狠。
若是狼群倒罢了，如今这狼嚎声起，周遭连半点其他狼群的应和声都没有，落了单的孤狼，这点威慑，根本不足以让它退怯。
眼见野猪又往前逼近数尺，獠牙擦着地面带出细碎的火星，孟学武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粗布短褂。
他猛地往后撤了半步，侧身压低声音朝身后急声交代。
“小敏！这里有我和你学文哥顶着，你赶紧带桑大夫把草药送回村里，再喊人来支援！”
“可你们俩……”
小敏的声音瞬间发颤，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目光在兄弟二人和那头凶悍的野猪之间来回打转，脚下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
“快走！”孟学武猛地拔高了声调，柴刀在掌心攥得发白，“再磨蹭下去，我们根本挡不住这畜生，到时候谁都活不成！”
小敏这意识到凶险，眼泪唰地滚落下来。
她狠狠咬了咬下唇，飞快地看了孟学文一眼，终究不敢再耽搁，转身死死攥住桑九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往山下狂奔而去。
桑九被小敏拽着往前踉跄疾奔，转身拧着脖颈，目光一直关注着身后的情况。
果然，他们这边刚转身迈步，那头蓄势已久的野猪便猛地低垂下头颅，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四蹄蹬地朝着孟家兄弟猛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阿黄陡然弓起脊背，如一道灰色闪电般率先扑了上去。
它极有灵性地避开了野猪獠牙横生的正面，瞅准空隙纵身跃起，狠狠咬住了野猪的后臀。
尖锐的犬齿嵌进皮肉的瞬间，野猪吃痛，发出一声震耳的哀嚎，庞大的身躯猛地原地打了个旋，粗短的尾巴甩得猎猎作响，拼命想要将身后的阿黄甩脱开来。
那阿黄见野猪狂性大发，孟家兄弟已被逼至绝境，终于顾不上再装憨卖傻。
它周身的毛发陡然炸开，身形竟隐隐有了膨胀的趋势，显然是要冲破桎梏化形，与这凶性毕露的野猪拼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泛着淡淡银光的银针如流星般疾射而来，精准地刺入野猪颈侧。
紧接着，又是数道银芒破空而至，分别钉在野猪的四肢关节处。
不过瞬息之间，那原本还横冲直撞的野猪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四肢抽搐着再也无法起身。
孟学武兄弟俩早已握紧柴刀，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见此变故都惊得愣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调匀。
阿黄却并未放松警惕，桑九的银针上抹有麻药却并不致命，它敏锐地察觉到野猪还有气息，当即低吠两声，快步冲上前，一口咬住野猪的喉管，直至那畜生彻底没了动静，才松口退到一旁，大口喘着粗气。
山道那头的小敏也闻声停下脚步，她猛地松开攥着桑九的手，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踉跄着扑到孟学文身边，再也忍不住，埋在他肩头失声痛哭起来。
方才的生死一线，此刻想来仍让她心有余悸。
桑九背着装有药材的背篓，慢慢走了过去。
她先低头看了眼地上僵直的野猪，又抬眼望向兀自发呆的孟学武，抬手用手里的锄头柄轻轻杵了杵他的胳膊。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找藤条把野猪绑上，再派人回去叫人来拖。要是耽搁久了被别的野兽闻着味找来，咱们连块猪肉都剩不下，全村人怕是都要吃咱们的席了。”
“哦！”孟学武如梦初醒，攥着柴刀转身就往林子里跑，刚迈出去两步，又猛地顿住脚，急急忙忙往回跑，朝着还在抽泣的小敏喊。
“小敏！你跟桑大夫先回村叫人，我和学文哥在这儿守着！”
“我们俩的腿脚哪有你快？”桑九抢先开口打断他，指了指一旁警惕踱步的阿黄，“快去快回，这里有阿黄盯着，出不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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