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许都南墙的工地上,已响起了夯土的号子。
上百名衣衫褴褛的俘虏赤着上身,在冬日的寒气中挥汗如雨。
他们挥动着铁锹、木夯,将混合着碎石的黄泥狠狠砸进地基。
泥浆夹杂着汗水四处飞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土腥与汗酸混合的复杂气味。
吕布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身份是曹操亲命的劳役监工。
他手中握着一根新砍的竹鞭,鞭梢青绿,韧性十足,足以在人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然而,自上任以来,这根鞭子从未落下。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下方每一个劳作的身影。
但他看的不是谁在偷懒,而是他们手中的工具。
那些铁锹,有的刃口磨损严重,只剩半掌宽;有的崭新如初,却握在瘦弱无力的书生手中,每一次铲土都像在与大地角力。
那些木柄,有的裂纹深浅不一,缠着肮脏的布条;有的光滑油亮,显然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这片嘈杂的工地,在他眼中,竟如同一张铺开的兵力图。
谁是精锐,谁是老弱,谁心有怨气,谁麻木不仁,从他们与工具的“配合”中,便能窥见一二。
忽然,他的视线被西角一名沉默的老卒吸引。
那老卒须发灰白,身材伛偻,正用一截断矛费力地撬动一块深埋的顽石。
周围人都绕着那石头走,唯有他,固执地一次次将矛尖插进石缝,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去撼动它。
吕布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老卒在撬石头,而是那杆断矛!
那是一杆早已锈迹斑斑的残兵,矛头不知所踪,只剩下半截矛身。
断裂处,坚硬的精铁被巨力扭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蛇鳞层叠的纹路。
就在吕布的目光与那扭曲的金属纹路接触的刹那,他心头猛地一震,耳中仿佛响起一声沉闷而悲怆的金属哀鸣!
嗡——
刹那间,一幅血腥而混乱的画面如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千军万马在旷野上奔腾冲撞,黄尘滚滚,遮天蔽日。
他“看”到这杆长矛的主人,一个满脸横肉的冀州悍卒,在马背上怒吼着,一连刺穿了三名袁军步卒的咽喉!
鲜血沿着矛杆流淌,温热而粘稠。
最终,在一次冲锋中,一柄巨大的八棱紫金锤从侧面呼啸而至,狠狠砸在矛杆中断,“咔嚓”一声,长矛应声折断,连带着骑士的半边身子都被砸得粉碎!】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仿佛错觉。
吕布猛地攥紧拳头,太阳穴突突狂跳,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那股发自骨髓的战栗感,比下邳城破时被绳索捆绑的感觉,更加清晰,更加真实!
这不是幻觉!
这是……这杆断矛的记忆?
他死死盯着那截断矛,仿佛要将它看穿。
这种近乎本能的“武道直觉”,在十里负戟路上,帮他洞悉了曹军的伏兵杀局。
而今天,它竟以一种更加匪夷所思的方式,展现出新的可能——与兵器共鸣,窥见其过往!
午时歇息,众人瘫坐在泥地里,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硬的麦饼。
吕布走到那名老卒身边。老卒似乎认得他,浑浊的
吕布并未看他,只是指着那截被丢在一旁的断矛,声音嘶哑地问:“此物,从何而来?”
老卒不敢不答,嗫嚅道:“回……回将军,是……是从南库废铁堆里捡的,原本的工具坏了,就……就拿来凑合用。”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在劳役的降卒,见吕布对一截破烂感兴趣,便凑了过来。
此人叫李孚,原是袁绍帐下的小吏,因通晓冀州军备而被曹操留用,此刻却也沦为苦力。
他蹲下身,拿起断矛端详片刻,低声道:“将军好眼力。此乃冀州边军的制式破甲矛,矛身掺了百炼精钢,专门用来对付重甲步兵。三年前黎阳之战,张合将军便是以此矛阵,正面击溃了袁术的先锋锐士。”
吕布面无表情,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黎阳之-战!
时间、地点、兵种,与他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完全吻合!
他强压下心头的狂喜与震动,不动声色地又问了一句:“可辨其主?”
李孚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沧桑:“将军,那一仗,双方死了几万人。死人太多,谁还记得一杆矛的主人是谁?”
话音落地,吕布心中却如惊雷炸响。
别人不记得,但这杆矛,记得!
他,吕布,通过这杆矛,“看”到了!
这不再是简单的武道直觉,这是堪比神鬼的洞察之力!
他没有再多问,只是平静地将那截断矛从地上拾起,用一块破布仔细包好,收入了随身的布袋。
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不过是落魄将军对昔日兵器的最后一丝眷恋,无人深思。
当夜,乌云蔽月,狂风大作,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负责看守军械库的士卒早已躲进棚屋,围着火盆大声划拳饮酒,雨声和雷声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一道黑影,借着巡查劳役营地的名义,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堆放废弃兵器的武库。
正是吕布。
昏黄的油灯下,这里宛如一座兵器的坟场。
堆积如山的残兵断甲泛着幽冷的微光,锈蚀的气味混杂着陈年的血腥,扑面而来。
吕布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触碰向离他最近的一柄卷了刃的环首刀。
指尖刚刚触及冰冷的铁脊——
又一幅画面在他脑中轰然炸开!
【下邳城头,血流成河。
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持这柄环首刀,状若疯魔,刀光连闪,接连斩翻了七名攻上城头的曹军!
最后,他力竭之际,奋起余勇,一刀劈向一名曹军校尉的头颅,却狠狠砍在了对方厚实的青铜胄上!
“当”的一声巨响,刀刃瞬间卷曲,巨大的反震力道顺着刀身传来,震裂了刀柄,也震碎了他早已骨折的右臂!】
“成廉——!”
吕布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剧烈的痛楚从灵魂深处袭来,仿佛那裂骨之痛,正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鼻腔一热,两道鲜血直直滴落,洒在身下的铁堆之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那是他麾下最勇猛的健将之一,成廉战死那一日,他亲眼所见的最后一幕!
他没有松手,反而将那柄卷刃的环首刀死死攥在掌心。
铁锈的尖刺深深扎进肉里,疼痛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原来,每一件兵器,都藏着一段魂。
而他,吕布,能听懂它们的悲鸣与咆哮!
三日后,丁斐照例巡视南墙。
当他走到吕布负责的区域时,脚步不由一顿。
眼前这段新砌的墙体,竟比别处高出半尺,且用手敲击,声音沉闷厚实,远比其他地段坚固。
他皱眉细查,用佩刀撬开一角,赫然发现,湿润的泥层之中,竟以一种特殊的规律,穿插着无数废弃的铁条、断刃!
这些废铁如筋似骨,将松散的夯土牢牢地结合在一起,坚逾金石!
丁斐倒吸一口凉气。此等筑城之法,闻所未闻!
更让他惊奇的还在后面。
不远处,十名精壮的俘虏正在打磨兵器,火星四溅。
而他们手中打磨的,竟是从废铁堆里挑出的十杆锈迹斑斑的画戟!
“胡闹!”丁斐勃然大怒,“废铁早已失去钢火,如何能够复用?!”
一名亲兵连忙上前,将一柄刚刚打磨好的画戟呈上,低声道:“将军,您看……”
丁斐狐疑地接过,只见那画戟虽有多处锈斑的痕迹,但戟刃在重新开锋后,寒光凛冽,与新造的兵器别无二致。
他随手对着旁边一块用来垫脚的青石板一挥!
“唰!”
没有丝毫阻滞,坚硬的青石板竟如豆腐般被应声削去一角!
切口光滑如镜!
“好锋利的戟!”丁斐身后的亲兵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丁斐瞳孔剧震,死死盯着吕布,声音干涩地问:“这……你是如何从那堆废铜烂铁中,挑出这些‘芯’还未腐的宝贝的?”
吕布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神色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兵器与人一样,有生有死。”他抬眼看向丁斐,目光深邃如古井,“我只需看其纹路,听其敲声,便知它的生死。”
当晚,曹操的书房灯火通明。
年轻的参军傅干将今日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写在竹简上,恭敬地呈了上去。
郭嘉坐于一旁,看罢轻笑一声,对陷入沉思的曹操道:“主公,这头猛虎,似乎找到了新的磨爪方式。温侯目中有火,非焚他人,乃炼己也。”
曹操沉默良久,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最终吐出几个字:“传令,准其暂管南库废械整理之务,每日上报可用之器数目。”
此令一出,侍立在旁的夏侯渊忍不住怒声道:“大哥!这是纵虎饲犬!给他兵器,他迟早要反!”
一旁的荀彧却摇了摇头,温言劝道:“元让息怒。不过是让他当个拾荒之人,清点废品,能有多大作为?反倒可借此再观其心性,何足惧哉?”
深夜,吕布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分给他的简陋营帐。
一盏豆大的油灯下,貂蝉正坐在榻上缝补衣物。
见他回来,连忙起身。
吕布的目光落在她的袖口上,那里又添了一道新的裂痕,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他知道,今日是那位刻薄的刘夫人,又命她跪在地上擦拭冰冷的石廊,被地上的碎石给割破了。
他一言不发,从她手中接过针线,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笨拙地缝补起来。
他那双曾挽千斤弓、持百斤戟的大手,此刻捏着细小的绣花针,显得滑稽又笨拙,线头几次三番地打结,好不容易才缝合了一小段。
貂蝉静静地望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侧脸,忽然轻声说道:“将军,你缝的不是衣,是心。”
吕布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那双曾让天下英雄胆寒的眸子里,此刻竟满是罕见的温柔与坚定。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铁:“昔日,我吕布靠方天画戟为自己开路。如今……我要让这满库的锈刀废铁,也为我发声。”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清冷的月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洒下,照在墙角那个装着断矛的布袋上。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兵器的灵魂在低声嗡鸣,与他的心跳声,渐渐融为一体。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丁斐便带着两名亲兵,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了吕布的帐外,手中一卷加急的竹简,直指城南的方向。
“温侯,司空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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