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麟那句“人为谋杀”,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死寂过后,化作了一片压抑的哗然。
村民们脸上的恐惧并未消散,只是那恐惧的对象,从虚无缥缈的鬼魂,变成了可能就潜伏在身边、看不清面目的凶手。
老村长愣在原地,嘴唇嗫嚅着,看看张子麟,又看看地上赵四的尸体,最后望向李夫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与无措。
“此……此话当真?”老村长声音干涩。
“学生不敢妄言。”张子麟将手中包着青苔的布片呈上,“此物便是证据。赵四生前最后所到之处,必是村东河边无疑。”
李夫子接过布片,仔细看了看那黏滑的青黑色苔藓,又蹲下身,亲自查看了赵四的鞋底缝隙,脸色愈发凝重。他站起身,对老村长沉声道:“老哥哥,子麟所言,确有实据。赵四之死,恐非天谴,而是人祸。此事,不能就此了结。”
老村长,长长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分,他挥了挥手,疲惫道:“既如此……夫子,你见识广,你看该如何,便如何吧!只是……莫要再惊起更大的风波才好。”他终究是怕事的,将担子推给了李夫子。
李夫子点点头,吩咐几个胆大些的村民,先将赵四的遗体,抬到村中义庄,暂行安置,又严令众人,不得破坏林中现场,这才带着张子麟,在一片复杂而惊疑的目光中,离开了小树林。
回到李夫子那间堆满书籍的简陋书房,气氛依旧沉重。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却驱不散那股弥漫的寒意。
“子麟,”李夫子示意张子麟坐下,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方才在林中,似乎言犹未尽。除了那青苔,你是否还发现了什么?你对这‘人为谋杀’,又有何看法?”
张子麟知道瞒不过夫子,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心中酝酿的疑点和盘托出:“夫子,学生以为,古砚失窃、鬼影现踪、赵四被杀,这三件事,绝非孤立,必有关联!”
他顿了顿,见李夫子没有打断,便继续道:“首先,是那‘鬼影’。学生那夜曾偷偷去塾舍窗外查探,在窗台外侧,发现了有人为擦蹭留下的新鲜痕迹,还找到了几缕疑似从粗布衣料上脱落的丝线。鬼魂无形无质,何须倚靠窗台?又何来布料丝线?那夜所见鬼影,必是有人装扮,意在制造恐慌,混淆视听!”
李夫子眼中闪过惊异和赞赏,微微颔首:“你竟敢独自夜探……继续说。”
“其次,是赵四之死。鞋底青苔证明他被移尸树林。凶手为何要多此一举?学生猜测,其一,河边或许留下了不利于凶手的痕迹;其二,将尸体置于传闻闹鬼的塾舍附近,正好可以利用‘鬼魂索命’之说,将调查引入歧途。”
“最后,便是古砚失窃本身。”张子麟的目光,变得愈发专注,“学生反复回想那日现场。门窗紧闭,看似密室,但案几上那道浅浅的拖痕,方向古怪,不似重物拖动。而且,学生对那日王老五和赵四的表现,始终心存疑虑。”
“哦?”李夫子身体微微前倾,“你怀疑他们?”
“学生不敢断言,但觉可疑。”张子麟谨慎地选择着措辞,“王老五身为看门人,信誓旦旦说:夜间无异状,可古砚偏偏在他眼皮底下失踪。赵四乃是村中无赖,平日游手好闲,那日案发后却在塾舍外鬼祟张望。而且……学生近日偶然听闻,王老五前些时日还欠着不少赌债,愁眉不展,可这几日,竟似手头宽裕了些,还了些旧账。”
李夫子闻言,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王老五……嗜赌……赵四……亦是好赌之辈……他们二人,本是相识。”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李夫子指尖,规律的叩击声。阳光移动,将书架的影子拉长。
片刻,李夫子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决断:“子麟,你的推断,条理清晰,合乎逻辑。鬼神之说,可以休矣!此案,必须彻查到底!” 他看着张子麟,语气郑重,“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更难得有此胆识与正气。此事,老夫准你暗中继续查探,若有需要,老夫替你担待!”
得到夫子的明确支持,张子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一股暖流夹杂着责任感涌上心头。他起身,恭敬行礼:“学生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以安人心!”
从夫子书房出来,张子麟没有回家,他再次来到了村塾。此时已是午后,塾舍院落空无一人,阳光白晃晃地照着,却因之前的种种传闻,显得有几分冷清和诡异。
他没有进去,而是绕着塾舍外墙,慢慢地走,目光如同梳子,不放过任何一寸墙壁、地面。他在脑海中,模拟着窃贼,可能的行为路径。如果是从内部作案,如何制造密室?
如果是从外部,又如何潜入?
走到塾舍一侧,他停下脚步。这里墙根下杂草丛生,靠近墙角的地面,泥土似乎比旁边略微松软一些。他蹲下身,拨开杂草,仔细查看。在一片草叶的背面,他隐约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亮晶晶的碎屑。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碎屑捻起,对着阳光细看——似乎是瓷器,或砚台的釉质碎片,非常细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这碎片的位置,正在那扇出现“鬼影”的窗户下方不远处!
难道……是那方古砚,在被传递出去时,不慎磕碰留下的?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大振。他继续勘查,目光最终落在了屋檐下的排水沟和支撑房梁的柱子上。忽然,他注意到一根靠近窗户的柱子背后,靠近地面的位置,有一小片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污迹,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反复摩擦过。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重新走进塾舍内部,再次站到那张紫檀木案几前,凝视着那道拖痕。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拖痕很轻,几乎平行于案几边缘,指向窗户的方向。
“内部人员……熟悉环境……制造恐慌……移尸嫁祸……”张子麟喃喃自语,所有的线索开始指向一个清晰的方向。
离开塾舍,他找到了正在村头大树下,心神不宁的周文斌。
“文斌,帮我个忙。”张子麟拉过他,低声道。
“子麟?怎么了?是不是赵四的案子,有眉目了?”周文斌紧张地问。
“暂时还不确定,但需要你帮忙打听些事情。”张子麟神色严肃,“你人缘好,去悄悄问问,最近王老五,除了还赌债,还有没有其他不寻常的举动?比如,他最近常去哪些地方?和什么人接触过?特别是,他有没有去过村东头的小河边?”
周文斌虽然心里害怕,但看到张子麟坚定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打听。”
傍晚时分,周文斌气喘吁吁地,找到了在村外小河边独自勘查的张子麟。
“子麟!打听到了!”周文斌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我问了好几个人,有人说:前几天看见王老五,确实往村东头这边来过,鬼鬼祟祟的。还有人说:他前几天晚上,好像出去过,很晚才回塾舍。而且……而且他之前欠了‘快嘴张’赌坊不少钱,被催得紧,可就在古砚丢了之后没两天,他居然真的拿出银子,还了一部分!”
张子麟站在河边,看着脚下湿滑的青黑色苔藓,又抬眼望向那片发现赵四尸体的树林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王老五的异常行为、突然宽裕的经济状况、对村塾环境的熟悉、与赵四的赌友关系、可能来过的河边……还有那窗台的痕迹、砚台的碎片、赵四鞋底的青苔……所有的蛛丝马迹,仿佛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渐渐串联起来。
夜幕再次降临,凤栖村依旧被不安笼罩。但张子麟的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知道,自己已经非常接近,那个隐藏在“鬼影”和“冤魂”背后的、活生生的真相了。
接下来,需要的是一个能让狐狸,露出自己尾巴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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