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甜腻与血腥混合的古怪气味。
张德用一块从实验台上扯下来的无菌布,机械地擦拭着冷藏柜表面的血污——那是他们制服一个惊慌失措的实验室助手时留下的。他的动作很慢,思绪却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疯狂冲撞。
十几个小时前。
做出的那个决定,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喉咙深处,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清晰的痛楚。
最终,他们还是走向了那条路。连福柯这样“不像贵族”的贵族,都选择背过身去,将身体藏进阴影里。
用可可林那双仿佛永远凝结着克里格冻土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用他那平静到残忍的声音提出的方案:
“挟持博士的妻子。如果他在乎,就会配合。如果不在乎……那就只能通过其他的暴力方式。”
当时,福柯的脸色苍白得像实验室的墙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垂下肩膀,声音干涩:
“你们决定就好,何必过问我呢?”
他转身,几乎是小跑着躲进了实验室角落堆积的废弃仪器阴影里,仿佛想把自己从整个计划中彻底抹去。
张德记得自己当时的心跳,沉重得像在敲打一面破鼓。
他看向可可林,这位曾经的士兵,眼神里没有狂热,没有兴奋,只有冷静,以及深处那抹或许只有张德能隐约察觉的,因莉莉下落不明而愈发的焦急。
“张,你也觉得我的方法有问题吗?”
可可林问,他想从张德这里得到确认。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张德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布料在他手中皱成一团。前世身为教师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课堂上讲述的仁义道德,历史书里对卑劣行径的批判,为人师表应有的底线……那些声音响亮而清晰。
但下一秒,更多的画面粗暴地覆盖了那些回响:
底巢污水横流的巷道里奄奄一息的弃婴;矿坑中如同牲畜般被驱役至死的枯瘦身影;上巢宴会厅里,那些穿着华服谈笑风生,却将下层人的血肉视为理所当然养料的模糊面孔。
还有眼前,这些恒温生物存储箱——这些冰冷的闪烁着指示灯、标签上写着编号和“样本状态:已耗尽”的金属柜子。
里面“存放”的,不是物品,是曾经活生生的孩子,是被谎言从父母身边带走,然后在绝望中被抽干每一滴生命力的“材料”。
在这个混乱、毫无秩序可言、将赤裸裸的剥削与谋杀粉饰为“必要牺牲”或“社会贡献”的帝国,真的还存在绝对的黑白对错吗?
如果正义的途径被彻底堵塞,如果法律和秩序本身就是为施暴者服务的工具,那么,使用“卑鄙”的手段去对抗更深重的罪恶,难道就一定错了吗?
张德的内心在挣扎。
他知道,如果今天自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坐拥财富权力和所谓的“法律”庇护,他一定会希望所有的挑战者都“光明正大”,都遵循他制定的对他有利的规则。
但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穿越而来的异乡人,带着一个名为“过目不忘”却对战斗和生存帮助有限的金手指,挣扎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深渊里。
他对这个世界最深刻的认知,不是什么宏大的历史或信仰,而是最直白血腥的现实:
这里的统治阶层,从巢都的领主到星界的总督,从未将下层居民的性命看得有多重要。那些冰冷的报告书,那些记录着“样本”的年龄,来源,提取效率的笔记,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他想起前世,世界的阴暗面同样存在,只是被更精巧的谎言和更复杂的规则掩盖,很少如此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而在这里,罪恶就摆在明面上,甚至被赋予了“科学”,“进步”或“必要之恶”的名义。
“可可林,你说,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
张德终于停下擦拭的动作,声音沙哑,他没有直接回答可可林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可可林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搏斗——他们遭遇了博士私人雇佣的伪装成清洁工的保镖。此刻他正靠在墙边休息,调整着呼吸,一只耳朵在刚才的爆炸物震荡中还有些嗡鸣。
“什么?”
他侧过头,没听清。
张德深吸一口气,重复道:
“我是问,你觉得,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
可可林沉默了很久。他灰色的眼眸望向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仿佛穿透了天花板,看向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地方。
那里可能没有具体的景象,只有克里格征兵世界永恒的阴霾,战壕里冰冷的泥浆,同僚们无声倒下的身影,以及……莉莉递给他那块脏兮兮的糖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世界啊,应该是……没有饥饿,没有痛苦,没有……克里格。”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
没有需要将孩童送上战场,用死亡来证明忠诚的征兵世界。没有为了延续少数人腐朽生命而榨干无辜者骨髓的“回春术”。
没有那些理所当然的牺牲和视而不见的苦难。
这简单的愿望,从这位身经百战,见惯死亡的克里格老兵口中说出,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也更让人心碎。因为那正是这个世界最缺乏的东西。
张德明白了。
可可林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目的并非仅仅为了找到莉莉,或许是为了对抗这个制造了无数“克里格”,无数“莉莉悲剧”的世界本身所运行的吃人的逻辑。
他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军事化的,不讲道德的,绝对效率的方式——在进行着一场渺小却决绝的反抗。
张德闭上了眼睛。
那些道德准则在前世或许适用,但在这里,在堆积着孩童尸骸的实验室里,在泰瑞尔博士那本记录着“成果”的冰冷笔记前,那些准则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必须做出选择。为了那些可能还活着的孩子,为了老矿工那双浑浊眼睛里最后一点希望,也为了自己心中尚未完全泯灭的对“世界不该如此”的信念。
“……我同意。”
张德睁开眼,看向可可林,也看向阴影里的福柯,
“我们按你的计划做。挟持泰瑞尔博士的妻子,用她作为筹码,逼博士说出一切——那些孩子的来源,运送渠道,尤其是……那些还没被送上实验台的孩子可能在哪里。”
他的声音逐渐坚定起来:
“但我们不能只满足于逼问。拿到信息后,我们还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一个能让我们还有那些孩子安全逃离上巢,甚至逃离这个星球的计划。挟持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可可林点了点头,眼中闪过认可的光芒。他撑着墙壁站起来,开始检查剩余的弹药和装备。
“博士的住所安保等级肯定比这里高,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情报。福柯。”
他转向阴影,
“你在中巢和上巢还有人脉吗?哪怕只是打听消息的渠道。”
福柯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里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他失去了家族庇护,住宅易主,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前贵族”。
他选择和可可林他们一起行动,起初或许只是出于无处可去的茫然和对泰瑞尔所作所为的震惊与愤怒。但现在,他似乎在被迫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也在寻找自己在这个漩涡中的位置。
“我……可以试试。”
福柯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虽然产业没了,但一些旧日的仆从、消息贩子……或许还能联系上。他们只认钱,或者……把柄。”
他说最后两个字时,语气有些苦涩,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曾经身处阶层的某些运行规则是多么肮脏。
张德走到那些恒温生物存储箱前,手指拂过冰冷的表面。
他没有打开任何一个,不敢再看里面那些小小的被掏空的身躯。
老矿工女儿那张用炭笔简单勾勒的笑容羞涩的画像,在他脑海中浮现,又迅速被报告书上冰冷的“样本已耗尽”字样覆盖。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女孩,和这里许多无名无姓的孩子一样,早已化为了某些贵族延长腐朽生命的“燃料”。
这种确认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沉重的愤怒和无力。但他必须把这种情绪压下去,转化为行动的力量。
“我们先撤离这里,清理痕迹。”
张德说道:
“可可林,你负责规划潜入博士住所的路线和方案。福柯,你尽快去打听有没有其他我们没发现的,关押孩子的地方。”
他顿了顿,看向两人:
“记住,我们的目标不仅是揭露和复仇,更是尽可能多地拯救。动作要快,也要隐蔽。泰瑞尔随时可能发现实验室被入侵,我们必须在他加强戒备或转移‘资产’之前行动。”
昏黄的灯光下,三个身份迥异却因共同的愤怒与一丝微弱的希望而暂时捆绑在一起的男人,开始低声商讨起细节。
实验室外,上巢虚假的宁静夜色依旧,而一场针对这宁静之下的小小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他们的手段或许并不光彩,但在这片被鲜血和谎言浸透的土地上,或许只有敢于弄脏双手的人,才有机会为那些永远沉默的孩子们,讨回一点点迟到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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