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内室的帘子被掀开。
负责诊治的太医躬身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岚嫔的另一位心腹大宫女青锁。
令人诧异的是，青锁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忧色，反而洋溢着巨大的惊喜，眉眼间尽是飞扬的神采。
甚至顾不得全礼，便对着翊贵妃的方向激动地点了点头。
一些心思转得快的妃嫔见到青锁这般神情，心中一沉，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岚嫔的运气……不会好到这种地步吧？
她本就圣宠正浓，若再真是……
那往后在这后宫之中，还有谁能压过她的风头？
太医先行至殿中，向两位高位妃嫔恭敬行礼：
“微臣参见翊贵妃娘娘，德妃娘娘。”
“不必多礼。”
翊贵妃抬手，“岚嫔情况如何？”
太医垂首，声音平稳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回禀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岚嫔并非急怒攻心所致。
经微臣仔细诊脉，发现娘娘实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今日是因情绪过于激荡，加之孕期体虚，方才一时晕厥。
龙胎虽略有胎气扰动，但总体无碍，只需安心静养，便可无虞。”
话音落下，满堂皆寂。
片刻后，还是翊贵妃最先反应过来，她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朗声道：
“原来如此！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快，立刻派人去乾清宫，将这好消息禀报陛下！”
她这一声吩咐，才让众人回过神，纷纷吐出憋在胸口的那股气，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震惊、难以置信、继而便是浓得化不开的羡慕与嫉妒。
岚嫔竟然真的有了身孕！
温珞柠心中暗叫一声“不妙”。
她祖母曾悉心教导，后宫之中多的是令人防不胜防的阴私手段，她先前见岚嫔晕得突兀，第一反应便是其中或有蹊跷，甚至可能是中了什么算计。
万万没想到，竟是喜脉！
且还是因与自己争执而情绪过于激动才晕倒的。
这下，她恐怕难逃一顿责罚了。
毕竟，惹得怀有龙裔的嫔妃动气晕倒，这罪名可大可小。
果然，翊贵妃安排完报喜的人后，目光便重新落回她身上，声音也冷了几分：
“温贵人，今日之事，你难辞其咎。
岚嫔身怀龙嗣，关乎皇脉延续，岂能承受这般情绪波动？在陛下示下之前，你便先在此跪候，静思己过吧！”
“是，嫔妾领罚。”
温珞柠心下苦笑，知道辩解无益。
翊贵妃只让她跪着，却未言明时限，这一时半刻怕是遥遥无期了。
她依言走到厅堂一侧，敛裙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坚硬的石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
含珠见状，默默上前，跪在了她的身后侧，主仆二人的身影在偌大而喧闹起来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孤直而寂静。
......
给皇帝报喜的人到乾清宫的时候，顾聿修正凝神望着御案上一份墨迹未干的奏折。
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散他眉宇间的阴霾。
这份折子出自金紫光禄大夫、殿阁大学士公孙蹇之手，所言之事，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隐忧之上。
乃是近来于朝野间悄然流传、且有星火燎原之势的诡异天象之说。
士林清议对天命征兆向来敏感，寻常的灾异之论历来不少，本不足为奇。
但公孙蹇特意深夜密奏。
只因这次谶语的指向，关乎他帝星气运的稳固。
他是以先帝庶出第六子的身份，于诸王争鼎中最终胜出，承继大统，虽名正言顺，却总有前朝遗老暗指其得位凭借兵威，而非纯孝仁德。
当年若非手握京畿兵权的镇国公鼎力支持。加之几位内阁元老在先帝驾崩后迅速拥立。
这至尊之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毕竟当初先皇是极为属意淑妃阮氏所出之子，睿王为储君。
顾聿修登基十载，四海虽定。
但关于主少国疑、得位非正的窃窃私语，从未真正止息。
虽凭借多年勤政、国力日盛逐渐压下了明面的质疑，但有些人心中那点不甘的星火，始终未能彻底熄灭。
公孙蹇此次密奏，便是警示皇帝。
民间方士与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旧调重弹，借天象再生事端。
竟说他御极十数年，年已二十有九，中宫后妃皆无皇子所出，此乃紫微星暗，天命不佑，印证其帝运有亏。
顾聿修闭上眼，指节攥紧。
这流言诛心之处在于，它精准地刺中了他最难与人言的隐痛与焦虑。
后宫无子，只有三位公主充作门面。
这背后定然有前朝势力或藩王余孽在暗中操纵，意图动摇民心。
即便他能以铁腕揪出散布流言者极刑处置，只要皇子一日不诞下，这阴霾便一日难以彻底驱散。
若他是那等暴戾之君，大可兴起文字狱，以血腥手段镇压言论。
可他偏偏志在做一个明君，行不得此等酷烈之事。
故而，破除这流言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方法，便是后宫早日诞下健康的皇子。
正当他心绪烦乱，对着奏折凝眉深思之际。
殿外传来李综全难掩激动的声音：
“陛下，大喜！空翠堂来人报喜，岚嫔小主诊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顾聿修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被巨大的释然和喜悦所覆盖。
他几乎是立刻将那份令他烦扰的密折推到一旁，豁然起身：
“摆驾空翠堂！”
岚嫔这身孕，久旱逢甘霖，来得太是时候了！
顷刻间扫清了他心头的郁结。
空翠堂内。
众人虽心知陛下子嗣艰难，如今岚嫔有孕乃是社稷之福，陛下必定重视。但当亲眼见到顾聿修如此迅速地驾临时，心中仍不免涌起阵阵酸涩与羡慕。
翊贵妃率先领着众人行礼：
“臣妾等恭请陛下圣安。”
顾聿修此刻龙心大悦，上前虚扶了翊贵妃一把，温和道：“贵妃免礼。”
随即目光扫向众人。
“都平身吧。”
“谢陛下。”
众人依言起身，悄无声息地退至两侧，垂首恭立，将正中主位让予皇帝。
顾聿修目光扫过厅内，一眼便瞧见了仍跪在角落的温珞柠主仆。
他脚步微顿，眼中掠过探究之色。
侍立一旁的翊贵妃心思玲珑，见状便柔声解释道：
“陛下，方才岚嫔晕厥，事出有因。
温贵人言语间过于激切，冲撞了怀有身孕的岚嫔，以致岚嫔情绪激动，动了胎气。臣妾暂罚她跪于此地，静思己过。”
顾聿修闻言，并未多问，
只淡淡瞥了温珞柠一眼：“既如此，便按贵妃的意思，继续跪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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