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套洗三礼仪行罢。
温羡筝上前，将她早已备下的贺礼一一呈予内务府司礼太监登记入册。
只见琳琅满目，皆是精心挑选之物：
苏绣的百家衣、虎头鞋、麒麟帽，赤金累丝嵌八宝的长命锁与翡翠小手镯、
还有各式各样用紫檀木、黄杨木打磨得光滑锃亮、栩栩如生的竹节人、波浪鼓、空竹等玩物。
一应俱全，足见其用心之深。
顾聿修也赏了不少的东西，白玉如意、金镶玉盆景、孔雀羽妆花缎、象牙雕插屏等，络绎抬入霁月轩。
做全了天子恩宠的表面功夫。
然而，直至礼毕。
众人期盼中的、关乎温珞柠位份晋封的旨意，以及为小皇子赐名的恩典，乃至最紧要的，小皇子日后由谁教养的定夺......
陛下却始终未发一言，未曾有丝毫透露。
圣心难测，如雾锁重楼，后宫诸人皆暗自揣摩，却无人能窥破玄机。
但无论如何，该送往霁月轩的贺礼，却是无人敢怠慢疏忽。
一时间，霁月轩内剔红大捧盒堆积，门庭若市。
这场洗三礼，表面看来，倒也办得宾主尽欢，风光无限。
温羡筝回到霁月轩后，脸上犹带着未散的喜悦与激动，眼角眉梢都染着暖融融的笑意。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乳母怀中接过小帝姬，小心翼翼地抱在臂弯里。
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左看右看，细细端详那小巧的鼻梁、微翘的睫毛，怎么也瞧不够，全然舍不得撒手。
直至怀中的小人儿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细弱的啼哭，她才万分不舍地将孩子交到候在一旁的含玉手中。
细细叮嘱：“叫乳母仔细些喂奶水，动作慢些，莫要呛着。”
一直倚在填漆戗金拔步床上的温珞柠，看着姐姐这般模样，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扯住她湖色杭绸琵琶襟袖口。
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娇嗔：
“姐姐如今眼里心里只有外甥和外甥女了。
进来这许久，只顾着瞧他们、抱他们，连一句都不曾问过妹妹身子如何，恢复得好不好，身上可还疼……
可见是有了小的，就忘了大的了，真真叫人寒心。”
温羡筝闻言转过身，脸上绽开一抹戏谑的笑意，伸手轻轻点了点妹妹的鼻尖。
“哟，咱们的阿柠这是吃了自家孩儿的醋了？
都当娘的人了，怎还是个长不大的娇气丫头，跟两个奶娃娃争起宠来了？”
随后，她仔细端详着温珞柠的面容，语气转为笃定与欣慰，继续道：
“我还需特意开口问吗？
一进屋，瞧你这脸颊透着的红润气色，眼神清亮有神，便知你这一胎生得极为顺遂，并未受太多磋磨之苦。
若真是折腾得狠了，哪能是现在这般精神模样？
怕是连睁眼说话的力气都无了。”
温珞柠被姐姐说中，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默认了姐姐的判断。
她这一胎产程虽长，但确实并未遭受传闻中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楚。
产后将养这两三日，参汤药膳细细调理着，身子已觉爽利了许多，恶露也渐止。
然而，温羡筝看着她这副犹带天真、仿佛仍是闺中少女般的情态，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沉淀，化作一丝忧虑。
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深宫似海，波谲云诡，自己这妹妹心性单纯柔善，日后若要在这吃人的地方护住自己与孩儿，前路何其艰难？
光是想想，便让她这做姐姐的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
沉默片刻，温羡筝敛了神色，挥退左右，只留心腹在远处守着，认真问道：
“阿柠，此处并无外人，你与阿姐说句实话。
陛下……近日可曾向你透露过些许口风，心中究竟属意由哪位娘娘来抚养小皇子？”
尽管她内心深处对皇室这种骨肉分离的惯例感到难以接受，甚至有些愤怒，但她更清醒地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人在宫廷，身不由己。
以她们温家目前的微末之力，根本无法撼动这沿袭百年的规矩。
除了接受，并竭力在有限的范围内寻求一个对妹妹和孩子最有利的方案，别无他法。
温珞柠轻轻摇头，眉心微蹙：
“未曾。陛下除了那日问过我一句，之后便再未提及。
我思前想后，终究觉得……
彼时情境下，我若贸然开口举荐任何人，都恐引圣心猜疑，认为我结党营私，反而坏事，便只说了全凭陛下圣心独断，绝无异议。”
“那你心中可有属意的人选？”
温羡筝追问道。
“我私下悄悄思量着……同宫的惇贵嫔娘娘，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温珞柠沉吟道，声音压得很低。
“惇贵嫔在后宫之中，向来以低调沉静着称，不争不抢，只愿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静日子。
且她性情温和，并非刻薄之人。
若小皇子能交由她抚养，或许……能远离许多是非争斗，少受些倾轧，求得一份安稳长大。
这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温羡筝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摩挲着腕间一枚青玉竹节纹手镯，回道：
“若真如你所言，这位惇贵嫔性喜宁静，与世无争，那确实能省去许多明枪暗箭的麻烦。
只是……不争不抢虽是好事，但在这深宫之中，她也需有足够的能力和地位，才能真正护住小皇子周全，使其不受欺凌才行。”
温珞柠无奈轻叹，眼中雾气氤氲，满是迷茫。
“姐姐说的这些，妹妹何尝不知？
可如今陛下心中究竟是何想法，属意何人，我却是雾里看花，半点也揣摩不透。”
温羡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鼓励道：
“阿柠，你需明白一点。
无论小皇子交给谁抚养，终究不如你自己亲手带大来得放心妥帖。
骨肉连心，这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你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抛却杂念，一心一意将身子彻底养好，恢复元气。
然后……
你要立起志向来，设法往上走。
尽一切可能提升自己的位份，早日获得亲自教养皇子的资格！
这才是最根本、也是最牢靠的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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