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被嬷嬷抱在怀中的长乐公主眨着大眼睛，忽然插话。
小脸上满是天真无邪：
“皇祖母，那长乐岂不是亏大啦？
孙女还以为今日来您这儿，定能得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呢！
早知如此，不但没有赏赐，还要把自己小荷包里的金瓜子、银花生都掏出来，孙女……孙女就该赖在玉照宫里不来的！”
童言稚语，率真无忌，顿时引得殿内一片善意的低笑。
连侍立一旁的宫人都忍不住抿嘴偷乐。
太后眼中宠纵之色更浓，对着小孙女招招手，笑道：
“哎哟，哀家的小心肝儿自然是个例外。
你看中了什么新鲜的、好玩的，尽管告诉皇祖母，皇祖母统统都替你买下来。
不过嘛……”
她目光转向恪妃，玩笑道：
“你母妃今日可是逃不掉了，定要狠狠掏空私房钱才行。”
恪妃立刻配合地做出一个西子捧心、愁眉苦脸的表情，哀声叹道：
“唉哟！臣妾今日看来是注定要倾家荡产了！
太后娘娘，您就行行好，快些告诉臣妾们，今日究竟要如何把银钱花出去？
这章程不定，臣妾这心里啊，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安稳不了呐！”
她这番活灵活现的表演，又引来一阵轻松的笑声。
殿内气氛愈发融洽。
太后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便收敛了笑意。
将今日召集众人的真正目的娓娓道来：
“今日哀家借这宫市之名，将诸位召集于此，所为之事，想必大家心中已有揣测。
平凉府地动，万千黎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房屋倾颓，田亩毁弃，饥寒交迫，惨状令人心恻。
我等深居宫禁，享天下奉养。
虽不能亲至灾区抚慰民心，然尽此绵薄之力，捐输财物，助朝廷赈济灾民，亦是我等本分，义不容辞。
诸位今日所捐之物，无论是一针一线，一金一玉，皆是一份慈悲心意。
哀家在此心领。
所有物品，皆会由宫中专人登记造册，公平作价。
悉数兑换为银钱或直接采买成米粮、药材、寒衣等急需之物，尽快送往平凉，解灾民燃眉之急。
此乃上体天心，下恤民瘼，功德无量之善举。
哀家在此，代陛下，代朝廷，更代那万千亟待救助的平凉百姓，谢过诸位慷慨解囊的义举。”
一番话，情理兼备，既点明了家国大义的基调，又巧妙地抬举了众人的善意。
自然也堵住了所有可能存在的非议与杂音。
太后话音落下，殿内静默了一瞬。
随即，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气氛在众妃嫔之间无声地弥漫开来。
有人悄然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得体自然的浅笑，也有人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眉宇间笼上了一层愁色。
那些放下心来的。
多是如翊贵妃、德妃这般位份尊崇、家世显赫的妃嫔。
她们原本最忌惮的，是太后借此宫市之机，重拾权柄，再度插手后宫事务。
那于她们经营多年的势力格局而言绝非好事。
如今听闻太后旨意纯粹是为赈灾募捐，并无涉权之意，心中大石落地。
至于银钱，她们自是毫不吝啬。
且不说母族源源不断的供给，单是陛下平日的丰厚赏赐与各处的巴结孝敬，便让她们私库充盈。
更何况，此番是为陛下分忧、博取贤名的大好机会。
她们只会争先恐后，力求拔得头筹，捐得比旁人更多、更贵重。
绝不会在银钱上显出半分小家子气。
而那些暗自泛愁的，则多是些位份低微、恩宠稀薄，又无雄厚家世可倚仗的妃嫔。
她们平日里，除了宫中按制发放的那点份例银子，和年节时有限的赏赐，几乎再无其他进项。
深宫度日，人情往来，打点下人，维持体面，处处需要银钱打底。
即便是想维持一份最基本的光鲜，也常感捉襟见肘。
如今骤然要拿出一笔善款，且是在太后与众多高位妃嫔的注视下，不能过于寒酸。
这无异于要从她们本就干瘪的钱囊中，再硬生生剜去一块肉。
怎能不让她们愁肠百结？
太后目光平和地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将那些细微的欢喜与愁苦尽收眼底，却并未多言。
她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了，便不再赘言。
只温和地宣布宫市开始，允众人自由观览、择选心仪之物。
这宫市，细细想来，倒真是一桩堪称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廊下陈列的各色珍玩古董、首饰头面、绫罗绸缎，皆是各宫妃嫔自愿捐出的闲置之物，如今却要她们再自掏腰包，去购买他人捐出的物品。
这银钱左手倒右手，流转一圈。
最终悉数汇入太后的仁寿宫，化作赈灾之资。
尽管众人心中或有嘀咕，但赈济灾民这面大义旗帜高高飘扬。
谁也不敢、也不愿公然提出异议，自毁名声。
宫市随之悄然开始。
虽无集市般的喧闹叫卖、人声鼎沸，但仁寿宫廊庑间自有一股庄重肃穆的气氛在静静流淌。
高位妃嫔们大多矜持地坐在一旁歇息，或捧着一盏香茗低声交谈。
只遣了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或管事太监，手持清单，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留意着有哪些稀罕物事。
询价、记录，代为采买。
她们自己，则更注重于维持仪态，冷眼旁观他人举动，衡量彼此出手的轻重阔绰。
偶尔有几位穿着略显朴素的低位嫔妃，或是品级不高的女官。
怯生生地走上前。
看中一枚温润的青玉簪或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低声向值守的仁寿宫太监询价。
那太监便执笔，在宣纸册子上仔细记下其名讳与认捐的银两数额。
温珞柠缓步穿行于廊下，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那些陈列在铺着锦缎长案上的物品：
有点翠镶珠的金簪、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织工繁复的苏绣屏风、未曾用过的名贵香料、甚至还有一些显然来自异域的奇巧玩物……
她心中却在飞速盘算、评估。
从此番各宫捐物的成色、数量与价值，大致可推知各宫主位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真实态度与其宫中底蕴财力。
从那些高位妃嫔心腹间细微的互动与眼神交换，亦可窥见几分她们背后的联盟与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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