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了。
就在锈迹斑斑的集装箱铁皮墙外。
一片厚重而粘稠的寂静瞬间降临。这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恐惧，像是掠食者在发动致命一击前的停顿。
绝对的黑暗中，江悠悠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那具小小的身体，像暴风雨中的叶子一样剧烈颤抖。女孩的牙齿在打战，发出一种疯狂而无法自控的咯咯声，那是纯粹恐惧的节奏。
冰冷的钢筋，更紧地贴上了女孩脆弱的脖颈。
“想死就出声。”
江悠悠的耳语并非声音，而是一股直接吹入女孩耳朵的寒流。
牙齿打战的声音戛然而止。女孩，陈幼薇，僵住了，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只有滚烫的泪水仍在无声地奔涌，浸湿了江悠悠粗糙的袖口。
外面，赵蛇那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谄媚的急切：“老大，这铁皮罐子，黑灯瞎火的，最适合藏人了。那小东西说不定就钻进去了。”
江悠悠的心没有悬起，而是猛地一沉，像一颗冰冷的石子坠入寒潭。
她不敢关闭的精神感知，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清晰到可怕的画面。两个生命信号源。一个，是燃烧的篝火，散发着野蛮而纯粹的力量——王虎，那个一阶基因武者。另一个，是摇曳的烛火，充满了贪婪——赵蛇。他们都在五米之内，在她的十米感知范围深处，一个近到让人窒息的距离。
一只沉重的靴子踹在集装箱侧面。
“咚——！”
整个金属箱体剧烈震动，轰鸣声在这封闭空间里震耳欲聋。灰尘和铁锈的颗粒从顶部簌簌落下。
“出来！”
王虎的声音如同低沉的咆哮，穿透了金属。那不是呐喊，而是一道命令，充满了掠食者知晓猎物已然入瓮的绝对自信。
死寂。
“妈的，还挺能忍。”赵蛇冷笑着，“老大，我进去看看。”
碎石上的脚步声响起，朝着集装箱那个锯齿状的破口移动。
江悠悠的肌肉绷紧到极致。她全部的意志都凝聚成一个致命的点。她的计划简单、绝望，且几乎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一旦被发现，她会在那人进入的瞬间，用尽全力将钢筋捅进他的眼窝。然后在随之而来的混乱中，尝试逃跑。
那不是计划，那只是一次走向死亡前的最后挣扎。
黑暗是她唯一的盟友。她和女孩蜷缩在最远的角落，躲在一堆腐烂发霉的货箱后面。那是阴影中最深的阴影。
一道刺目的光束猛地切开黑暗，横扫整个集装箱内部。是手电筒。
光束扫过地面，照亮了数十年的污垢、生锈的金属碎片和不知名货物的干瘪残骸。它移动得缓慢而有条理。
江悠悠屏住呼吸。女孩的身体像一块冰一样贴着她。
光束缓缓爬上对面的墙壁，在一片怪诞的、五颜六色的霉菌上停留片刻，然后扫过天花板。
它正在靠近。
圆锥形的光柱在她们藏身的腐烂货箱顶部跳跃。江悠悠甚至能看到光柱中飞舞的尘埃。只要稍微偏转，稍稍往下倾斜一寸，她们就会彻底暴露。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那道光束悬停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像一只质问的、无情的眼睛。
然后，它移开了。
光束扫过她们的藏身之处，再次将她们交还给绝对的黑暗。
“妈的，什么都没有，一股子霉味和机油味，呛死人了。”赵蛇的声音里满是嫌恶。他只站在入口处，不敢深入这恶臭的黑暗。“老大，这里面不可能藏人，味儿太冲了。”
外面，王虎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废物。我的鼻子不会错，血腥味就在这附近。”
手电筒的光熄灭了，集装箱再次陷入一片漆黑。脚步声从破口处移开。
江悠悠没有放松。一根肌肉都没有。这只是暂时的安全。
“那小东西肯定就在这个停车场里。”王虎的声音低沉而自信，“她受了伤，跑不远。我们就在这儿等。天一亮，她就无所遁形。”
接着是两个身体重重坐下的声音。他们在安营扎寨。他们在进行一场围城。
一种冰冷的恐惧，远比刚才被发现的瞬间惊慌更甚，缓缓渗入江悠悠的骨髓。
这是一场消耗战。一场耐心与耐力的对决。而她，正处在绝对的下风。
糟糕的是，那个女孩在最初的极度恐惧过去后，寒冷与疲惫的折磨开始占据上风再次发抖。
江悠悠的思维锋利如刀。杀了她。一个迅速、无声的了结。可以解决眼前的麻烦。这个女孩是个累赘，一个行走的噪音发生器。而她的生存，高于一切。
钢筋冰冷的尖端，依旧抵在女孩的皮肤上。只需要一点点力。
但是，声音。哪怕是击杀中发出一丝声音也可能惊动外面的人。还有新鲜血液的气味……王虎对他鼻子的自信，是一个冰冷的提醒。
不行。还不是时候。
女孩的抽搐加剧了。一声微弱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江悠悠那只没有握着武器的手动了。她没有安抚女孩，也没有再次威胁。她的手指在自己破旧的外套里摸索，找到了那块她省下来的、坚硬的蛋白质块。
一个熟练而无声的动作，她掰下了一小块，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然后，她将女孩拉得更近。她另一只握着钢筋的手微微调整，用钝的那一端抵住女孩的后背，作为警告。
她将那小块蛋白质块，送到了陈幼薇的唇边。
女孩瑟缩了一下，以为是某种惩罚。但她等来的，是一个干燥、带着一丝咸味的物体被塞进了嘴里。
“吃。活下去。”
那耳语同样冰冷，同样不带任何感情，但其中的含义却截然不同。
陈幼薇僵了一瞬，然后，求生的本能接管了一切。她开始咀嚼，缓慢地，机械地。那一点点食物不足以填饱肚子，却像是在她冰冷绝望的世界里点燃了一星火苗。咀嚼和吞咽的动作，让她有事可做，让她能从寒冷和恐惧中短暂地分神。
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为一种尚可控制的微颤。
江悠悠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神情无波无澜。这不是善举。这是一种投资。一个活着的、安静的女孩，比一具尸体更有用。至少现在是。
长夜漫漫。
停车场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风的呼啸声。那两个人没有动。就坐在入口附近的一块水泥墩上，像两只耐心的蜘蛛，等待蛛网上的飞虫自己暴露。
精神力的高度探查感知，刺骨的寒冷，持续的紧绷——这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忽然，她的眼睛猛地睁开。
一个新的信号，出现在她十米感知范围的最边缘。
不是人类。
那是一点生命的信号，但冰冷、原始，充满了捕食者的本能。那信号尖叫着饥饿。
与此同时，一阵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停车场的另一端传来。那是某种东西在地上刮擦、拖行的声音，伴随着潮湿的、嗅闻的声音。
外面，那两个猎人动了。
“什么声音？”赵蛇的声音尖锐，充满了警惕。
王虎没有立刻回答。片刻的沉默后，他低沉的嗓音响起，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谨慎。
“有东西过来了。”
围城的僵局被打破了。但是，这个牢笼里，闯进了新的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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