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江城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街道上覆盖着前夜未化的积雪,在路灯下泛着青白的光。方旭轻轻起床,给还在熟睡的女儿掖好被角。孩子的手已经拆了纱布,伤口结了深红色的痂,像两朵不规则的梅花印在掌心。
他走到客厅,秦晓雨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清粥小菜,还有筱云爱吃的豆沙包。
“姐夫,吃点儿东西吧。”秦晓雨把碗筷摆好,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也没睡好。
方旭坐下,端起粥碗,却没什么胃口。
“筱云昨晚睡得好吗?”秦晓雨问。
“嗯,没做噩梦。”方旭说,“我告诉她爸爸今天要出去办事,让她乖乖跟你待在家。”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秦晓雨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姐夫,今天……你会见到我姐。”
方旭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舀粥:“我知道。”
“她可能会……”秦晓雨欲言又止。
“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方旭放下勺子,声音很平静,“晓雨,我做的决定,不会改变。”
秦晓雨点点头,没再说话。
七点半,孟诚开车来接。副驾驶上坐着许思瑜,她今天特意请了假。
“方总。”许思瑜轻声打招呼,目光里有关切,但没有过度流露。
方旭点点头:“麻烦你们了。”
车子驶向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路上车流不多,雪后的城市显得格外安静。方旭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想起两年前的今天——也是个冬天,他和秦思思还计划着带筱云去北方看雪,孩子一直想堆雪人。
后来那个计划没有实现。再后来,很多事情都没有实现。
中级人民法院的建筑很庄严,灰色的外墙,高耸的台阶,国徽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方旭下车时,一阵冷风吹来,他拢了拢大衣。
“方先生。”唐荣天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提着公文包,“还有十五分钟。”
一行人走进大厅。暖气很足,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唐荣天去办理手续,方旭和其他人在休息区等待。
休息区里已经有一些人,可能是其他案件的当事人或家属,各自占据一角,神情各异。空气中有种压抑的安静,只有偶尔的低语和脚步声。
九点差五分,唐荣天回来:“可以进去了。第三法庭在二楼。”
他们沿着楼梯往上走。方旭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得很实。走到法庭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法庭比想象中宽敞。高高的穹顶,深色的木质装饰,正前方是审判台,背后是庄严的国徽。左边是公诉人席,右边是辩护人席,中间是被告席——一张孤零零的椅子,周围有栏杆。
旁听席在最后面,几排长椅。已经坐了几个人,方旭看到了秦晓雨说的社区工作人员老李,还有小区物业的老刘。他们都朝他点点头。
方旭在第一排坐下,许思瑜和孟诚坐在他旁边。唐荣天走向被害人席。
九点整,侧门打开,两名法警押着秦思思走进来。
方旭的目光与她相遇。
秦思思穿着看守所的橘色马甲,外面罩了件深蓝色的棉袄,头发剪得更短了,几乎贴着头皮。她的脸瘦得脱了形,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手腕上戴着手铐,走路的步子很小,很慢。
她被带到被告席,法警解开手铐,让她坐下。她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接着,公诉人、辩护律师入席。辩护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边眼镜,表情严肃。
“全体起立。”书记员的声音响起。
审判长和两名审判员走进来,黑色法袍,神情肃穆。三人入座,法槌落下。
“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审判长的声音沉稳有力,“审理秦思思故意毁坏财物一案。核对当事人身份。”
程序性的核对之后,审判长说:“现在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公诉人站起来,拿起文件。那是一份方旭已经看过很多遍的起诉书,但当它在这个空间里被宣读出来时,每一个字都获得了不同的重量。
“……被告人秦思思携带美工刀、喷漆等工具,潜入被害人居住的小区……将其奥迪轿车划伤并喷涂侮辱性文字……攀爬至十二楼,用砖块砸碎窗户玻璃……造成财产损失五万八千元……其行为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秦思思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公诉人读完,审判长看向她:“被告人秦思思,你对起诉书指控的事实和罪名有无异议?”
秦思思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没有。”
“请大声回答。”
“没有。”她的声音大了些,但依然颤抖。
“下面进行法庭调查。”审判长说,“首先由公诉人出示证据。”
投影仪打开,白色的幕布上出现了第一组证据——监控录像截图。
一张张照片放出来:秦思思进入地下停车场,躲在柱子后面,走向方旭的车,掏出美工刀,划下去,喷漆,离开。然后是她翻墙进入小区,爬楼梯,出现在十二楼,砸窗,扔字条。
每一张照片都清晰无比,时间戳精确到秒。
“这些监控录像,记录了被告人作案的全过程。”公诉人说,“证明被告人秦思思于十一月三日上午九时十七分至十时二十一分期间,实施了起诉书指控的犯罪行为。”
接着是现场照片——伤痕累累的车,满地碎玻璃的客厅,那张写着字的纸条。然后是价格鉴定报告,指纹比对报告,秦思思在公安机关的供述笔录……
证据一环扣一环,形成严密的链条。
方旭看着那些照片,看着自己曾经的家和车变成那个样子,胸口一阵发闷。许思瑜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他回过神来,摇摇头表示没事。
举证完毕,审判长说:“下面由被害人方旭陈述。”
方旭站起身,走到证人席。他先向法庭微微鞠躬,然后开始陈述。
他的声音起初很平稳,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和秦思思是大学同学,结婚十年,有一个女儿方筱云,今年八岁。去年我们离婚了,孩子抚养权归我。”
“离婚后,秦思思女士多次骚扰我和女儿的生活。她到我公司闹事,在学校门口堵孩子,打骚扰电话,发威胁短信。今年九月,她在公园推搡我女儿,导致孩子差点被车撞到,手上、膝盖都受了伤。”
他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我以为那已经是底线了。但我没想到,十一月三日,她刚从行政拘留释放,就做了更过分的事。”
他看向秦思思,对方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天我带女儿去心理诊所复诊——因为上次的事,孩子受了惊吓,需要心理疏导。晚上回家,我看到满地碎玻璃,阳台窗户破了个大洞。然后我接到物业电话,说我的车在地下停车场被人划了。”
“我到停车场,看到我的车——那辆我和秦思思结婚五周年时买的车,被划得面目全非。车门上喷着‘方旭渣男’四个字。”方旭的声音开始颤抖,“我不明白,一个人要有多恨,才能做出这种事?”
“那不是一辆车那么简单。”他的眼圈红了,“那是我和女儿的家。窗户破了,冷风灌进来,碎玻璃到处都是。我女儿才八岁,如果她在屋里玩,如果她被玻璃划伤……”
他说不下去了,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
法庭里一片寂静。审判长没有催促,给他时间平复情绪。
过了很久,方旭重新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平静,但更加坚定:“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要追究过去谁对谁错。我只想说,作为一个父亲,我必须保护我的女儿。”
“秦思思的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我和女儿的人身安全、财产安全。我要求法院依法判决,让她承担应有的法律责任。同时,我坚决不谅解她的行为,也不会出具任何谅解书。”
他看向秦思思,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有些底线,不能触碰。有些错,不能原谅。”
说完,他坐回座位。许思瑜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接过,握在手里,没有用。
接下来是辩护环节。秦思思的律师站起来:“审判长,各位审判员,我对公诉人指控的事实和罪名没有异议。但我想请法庭注意几个从轻情节。”
“第一,被告人秦思思系初犯——虽然之前有过行政处罚,但那是行政违法,不是刑事犯罪。这是她第一次触犯刑法。”
“第二,被告人认罪态度好。在侦查阶段如实供述,今天当庭也表示认罪。”
“第三,被告人犯罪动机有特殊性。她与被害人曾是夫妻关系,育有一女。离婚后,她情绪长期压抑,心理失衡,才做出不理智行为。其主观恶性相对较小。”
律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第四,被告人现在非常后悔。她愿意赔偿被害人的全部经济损失,只是目前没有能力。但她承诺出狱后会努力工作偿还。”
“综合以上,恳请法庭对被告人从轻处罚,判处缓刑,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审判长看向秦思思:“被告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秦思思站起来,腿在发抖。她看着方旭,眼泪涌出来:“方旭,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我不求你现在原谅我,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你和筱云了,我离开江城,再也不回来了……求你了,看在筱云的份上……”
她哭得说不下去,身体摇摇欲坠。法警上前一步,但没有扶她。
方旭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秦晓雨坐在旁听席最后排,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流。
“审判长,”公诉人这时开口,“我对辩护人的意见有不同看法。”
“第一,所谓‘初犯’不成立。被告人在短时间内多次违法,从行政违法升级到刑事犯罪,说明其不知悔改,主观恶性大。”
“第二,关于犯罪动机。正因为被告人与被害人曾是夫妻,她才更清楚如何伤害对方——她选择破坏家庭财产,选择在对方最在意的地方下手,这不是简单的情绪失控,而是有预谋的报复。”
“第三,被告人所谓‘愿意赔偿’,但无实际能力。而被害人方旭先生明确表示不谅解。这说明被告人的悔罪态度并未得到被害人的认可。”
公诉人看向审判长:“综合全案,被告人秦思思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情节严重,社会危害性大。建议法庭依法判处实刑,以儆效尤。”
法庭再次陷入沉默。
审判长与两名审判员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敲下法槌:“法庭调查结束。下面进行法庭辩论……”
方旭听着那些法律术语的交锋,目光却落在秦思思身上。她坐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他想起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爱哭。看电影会哭,看到流浪猫狗会哭,吵架吵不过他会哭。那时他觉得,她的眼泪是柔软的,是值得心疼的。
可现在,同样的眼泪,却只让他感到疲惫和疏离。
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或者说,时间让很多东西露出了本来面目。
辩论结束,审判长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法警给秦思思重新戴上手铐。她站起来,转过身,最后看了方旭一眼。那眼神里有乞求,有绝望,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方旭移开了视线。
她被人带走了,侧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旁听席上的人陆续起身离开。秦晓雨走过来,眼睛红肿:“姐夫……”
“走吧。”方旭说,“筱云还在家等我们。”
他站起身,腿有些麻。许思瑜扶了他一把,他摇摇头:“没事。”
走出法庭,阳光刺眼。雪已经停了,但寒意更甚。方旭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口憋了太久的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来。
“结束了?”孟诚问。
“还没有。”方旭说,“等判决。”
但无论判决是什么,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结束了。
就像这个冬天,寒冷终将过去,但有些冻伤,可能会留下永久的痕迹。
车子启动,驶离法院。后视镜里,那栋庄严的建筑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角。
方旭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他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等判决,修车,换窗户,继续带筱云看心理医生,继续生活。
但至少,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眼皮上投下温暖的红光。他忽然觉得,这个冬天,也许并没有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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