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的第二十二天,沈无殇觉得领地的“声污染”指数再创新高。
人类流民的劳作号子,
矮人铁匠棚永不间断的叮当声,
精灵教导孩童辨认草药的轻柔讲解,
兽人巡逻队沉重规律的脚步声……
现在,又加上了地精营地那边传来的、充满力量感的打铁(或者说,砸铁)声,
和偶尔兴奋的、关于“爆破点”计算的尖锐争吵声。
尤其是地精长老格拉克带来的那群“暴徒”,
他们似乎对“建设”有着自己独到的、充满破坏性美感的理解。
吱吱规划的水渠路线,在他们看来“过于绵软”,
他们更倾向于用火药(如果他们能稳定生产的话)和蛮力“优化”地形。
这使得领地的东南角,也就是新垦荒区和水利工地,
整天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混合气息——
一半是吱吱严谨的工程学计算,
另一半是格拉克手下,那帮地精狂野不羁的“大力出奇迹”施工法。
沈无殇坐在她的老位置,感觉自己的神经,像是被放在了两股截然不同的声波中间反复摩擦。
她甚至能通过【领地之心】模糊地“听”到吱吱面对同胞“野蛮施工”时,
那混合着崩溃与一丝诡异崇拜的心声。
“宿主!多元化发展是文明进步的标志!看这思想的火花碰撞得多激烈!”
系统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点评着。
“闭嘴。”沈无殇在心里冷冷回应,
“我只听到噪音和预算(如果卢修斯有这东西的话)在燃烧。”
她只希望这条破水渠能赶紧修完,让这帮精力过剩的家伙,能找到点别的什么事情消耗他们过于旺盛的精力。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种族的地方……就有摩擦。
这天下午,冲突终于爆发了。
起因是水渠需要通过一段较为坚硬的岩层。
吱吱的设计是利用杠杆和滑轮组,配合人力一点点敲凿开,虽然慢,但安全可控。
但格拉克手下的地精们显然没这个耐心。
一个格外雄壮、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疤痕的地精工头,
认为直接用他们改进的(依旧冒着黑烟的)“开山锤”(一个绑着沉重石头的巨大撞木)轰几下就能搞定。
两边争执不下,
地精工头嘲笑吱吱的方法“娘们唧唧”,
吱吱则气得跳脚,指责对方是“破坏结构的野蛮人”。
吵闹声引来了正在附近督促铁制农具生产的石锤。
矮人大师这几天心情不错,新打造的几把铁犁广受好评,
连带着看地精都顺眼了不少——特指吱吱这种能提供滑轮组技术的。
但对于格拉克手下那帮咋咋呼呼、浑身肌肉疙瘩的同族,
他依旧保持着矮人对地精传统的、根深蒂固的鄙视。
“吵什么吵!”石锤洪亮的声音如同炸雷,
他扛着战锤走过来,红胡子一翘一翘,
“修个水渠也磨磨唧唧!按吱吱小子说的办!他那法子靠谱!”
他本能地站到了“技术流”吱吱这边。
那名地精工头显然也是个刺头,
虽然对石锤有些发怵,但还是梗着脖子,用生硬的大陆通用语反驳:
“矮……矮垛子!你懂什么!我们的方法,快!”
“快?快个锤子!”
石锤最恨别人叫他矮垛子,怒火“噌”就上来了,
“你们那破玩意儿,除了会炸还能干嘛?把渠基震塌了,老子把你们全塞进去填坑!”
眼看一场矮人 vs 地精(暴徒版)的全武行就要上演,
卢修斯闻讯赶来,头疼欲裂。
阿土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够了。”
是格拉克长老。
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现场,手里依旧握着那根水晶木杖。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地精工头,后者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一样噤声,不甘地退后一步。
格拉克又看向石锤,目光在他那柄崭新的战锤,和身后学徒抱着的几把刚出炉的铁锄上停留了一瞬。
“石锤大师,”格拉克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力量与智慧,各有其道。开凿岩石,我族的方法或许粗暴,但效率可观。”
“若您不放心,不妨用您锻造的坚固工具,为我们提供保障?”
“比如,加固那撞木的头部?”
他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既安抚了自家暴躁的手下,
又给了石锤一个台阶,还顺带捧了一下矮人的锻造技艺。
石锤愣了一下,怒火消了一半。
他看了看那块需要开凿的岩石,又看了看地精们那简陋却充满力量的“开山锤”,
再想想格拉克的话……好像,有点道理?
用他打造的金属件加固一下,确实更安全,
也能让这笨办法变得……稍微靠谱点?
他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转头对学徒吼道:
“还愣着干嘛?去拿两块厚铁板来!按他们的要求打几个加固箍!”
冲突暂时平息。
地精们继续他们的“暴力施工”,
但在石锤提供的金属加固件支持下,效率和安全性都提升了不少。
吱吱则在一旁紧张地计算着震动数据,确保不会对整体结构造成破坏。
一场风波,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合作的方式化解了。
石锤看着那帮地精在他的帮助下,效率惊人地破开岩石,
再看着吱吱精确地引导水渠走向,心里那点因为被叫“矮垛子”的不爽,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取代。
他似乎……没那么排斥这种“不同”了。
甚至觉得,这种野蛮与精细的结合,有种别样的……带劲?
几天后,一个更具冲击力的画面,彻底重塑了这位矮人锻造大师的价值观。
新开垦的荒地需要深耕,石锤打造的那批精良铁犁被分发下去。
当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人类老农,
第一次用上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破土如豆腐的铁犁,犁出笔直深峻的沟壑时,老人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扔下犁柄,踉跄着跑到正在一旁检查工具磨损的石锤面前,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噗通”一声跪下,
布满老茧和泥土的双手紧紧抓住石锤布满煤灰的裤腿,老泪纵横,磕头如捣蒜。
“神器……神器啊大师!”
老人泣不成声,眼泪混着脸上的泥土流下,
“有了这……这宝贝,地……地就能种活了!”
“娃们……娃们能吃饱了!谢谢……谢谢您啊!您救了命啊!”
那哭声,不响亮,
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带着祖辈辈在土里刨食的所有艰辛,
和对未来最卑微也最炽热的期盼,狠狠砸在了石锤那颗被熔炉烤了几十年、自认坚硬如铁的心上。
他打造过无数能斩断铠甲、劈开骨头的利刃,
听过敌人临死的哀嚎,也听过同族对他技艺的赞美。
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
一把犁,一个陌生人类老农最朴实无华的感激,
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他锤下诞生的东西,
不仅仅是一件工具,而是……希望!
是能实实在在创造生命、滋养生命的力量!
锻造的巅峰,不只是毁灭,更是创造!
能破开坚硬土地,为生命带来希望的铁犁,同样是巅峰!
是更伟大、更他妈让人热血沸腾的巅峰!
他一直追求的、超越族内认可的“尊严”,原来就在这里!
在这些曾经卑微如草芥的人们,因为他打造的东西而能挺直腰杆、眼里重新燃起光芒的瞬间!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矮人的眼眶和鼻腔。
他猛地别过粗壮的脖子,声音嘶哑地吼道:
“起来!给老子起来!一把破犁……值……值当这样!”
但他那微微颤抖的、试图去扶起老人的大手,
和他泛红的眼圈,出卖了他内心的山呼海啸。
从那天起,石锤·铜须,
这位曾梦想打造出震惊大陆神器的矮人锻造大师,
彻底爱上了打农具,并且陷入了某种狂热。
他甚至主动跑去跟吱吱讨论,如何优化犁铧的流体力学结构(把吱吱吓得够呛),
向艾拉妮尔请教,哪种植物纤维能编出更耐磨的传动带,
甚至还……捏着鼻子,去找格拉克手下的地精工头,
探讨哪种金属合金更适合应对复杂的土壤情况(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互相吼叫和炫耀肌肉)。
他的铁匠棚里,叮叮当当的声音比以前更密集,更富有激情。
只是如今,那锤下诞生的,更多是创造与守护的力量,
偶尔还夹杂着他对,“哪个混蛋又把老子的精铁犁头拿去敲石头了” 的咆哮。
沈无殇某天路过,
看到石锤正对着一把新出炉的、造型古怪但明显考虑了人体工学的锄头傻笑,
嘴里念叨着“嘿嘿,这玩意刨地肯定得劲,腰不酸”。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这矮人,没救了。
不过,随着水渠在某种“野蛮与精细的平衡”中逐渐贯通,
清冽的溪水流淌进新垦的农田,加上石锤的新式农具加持,
卢修斯报告领地粮食即将实现自给自足并确有盈余时……
沈无殇觉得,这傻子矮人偶尔的癫狂,似乎……也并非全无用处。
她抬起头,看着那条波光粼粼的水渠,
看着渠旁那片被深耕出的、散发着生机勃勃气息的沃土,
看着人类在耕种,地精在“优化”工具,
矮人在疯狂打铁,精灵在催生作物,兽人在默默巡逻……
这片麻烦滋生的沃土,真是越来越……“固若金汤”了。
沈无殇死寂的心里,那个念头再次清晰浮现:
在这鬼地方,想死,怕是越来越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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