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里，闷热的像个大蒸笼。
工业风扇在角落里徒劳的转动，吹出的风也是热的。空气里，混着灰尘汗水跟盒饭的味道。
这里是《深渊回响》的A摄影棚，搭建的是剧中江海最后一场地下拳赛的场景。一个简陋的八角笼，锈铁丝网围着，地上铺着暗红的垫子，沾满可疑污渍。
苏言就坐八角笼角落里，一个道具师正在给他缠手。
白色绷带，一圈圈，紧紧的缠上指节手腕。他的左手，因旧伤，动作有些僵硬。绷带下的皮肤，还能看见淡红疤痕。
他对面，是演他最后对手的演员，李威。
李威比他高也比他壮，是圈里小有名气的硬汉。他看着苏言那身精瘦但布满青紫的身体，尤其是那条不自然的左腿，眼神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导演张承跟武术指导，正在给他们说戏。
“这场戏，不是为的好看。”张承声音沙哑，他已经连熬了好几个通宵，“江海已经废了。腿，身体，都到了极限。他不是在打拳，他在用命，换他妻子最后一眼的安宁。”
武指在旁边补充：“小苏，你腿是弱点，就利用这个弱点。你所有动作都不规则，是搏命。李威你这边，就是力量压制，往死里打。”
李威点头，活动手腕，咔咔作响。
苏言没说话，只低头看着手，被绷带裹成两团白块。
顾夜宸就站棚子阴影里，监视器旁边。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跟周围的杂乱燥热格格不入。像个冷漠看客，等着一场预定的斗兽表演。
“都清楚了吗？”张承最后问了一遍。
李威自信比了个oK手势。
苏言缓缓抬头，看向张承，点了下头。
“好，各就各位！”
‘啪’。场记板脆响。
“Action！”
笼里顶灯刺眼，瞬间亮起。
李威的角色，像头怒牛，朝苏言冲了过去。拳头带风，直取苏言面门。
苏言没躲。
用一种笨拙近乎下意识的姿态，抬臂格挡。
“嘭！”
李威的拳套，结结实实砸在苏言小臂上。巨大力道让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两步。左脚在地上拖出难看痕迹，差点摔倒。
所有动作都跟排练时一模一样。
李威嘴角勾起一丝轻蔑。追了上去，组合拳像雨点，落在苏言身上跟手臂上。
苏言被动的格挡，节节败退。他看上去狼狈虚弱，像只被逼到角落的老鼠。
监视器后，张承眉头紧锁。
不对。
太平了。
苏言只是在执行动作，没把江海的魂放进去。
李威按设计一个虚晃，右腿一记凶狠低扫，踢向苏言那条伤腿。
这是致命一击。
就在李威的腿即将踢实那瞬。
苏言眼神变了。
那双涣散的眼，猛地聚焦。所有光都被吸进去，只剩一片漆黑不见底的空洞。
没后退。
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用那条伤腿，硬生生的，迎上李威的扫踢。
“砰！”
一声牙酸的骨撞闷响。
李威感觉小腿像是踢在铁棍上。剧痛让他表情瞬间扭曲。
而苏言只是身体剧烈的晃动一下。
没倒。
借着那股撞击力道，身体陀螺似的猛地一转。右肘带着全身重量，狠狠的，向上，顶在李威下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完全偏离了剧本。
李威脑袋被巨大力量顶的向后一仰，嘴里发出一声痛苦闷哼。他整个人都懵了，踉跄后退。
“cUt！”武指下意识喊道。
张承没喊。眼睛死死盯着监视器，身体前倾，呼吸都忘了。
苏言没停。
他像头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跛着脚，用一种丑陋高效的步法冲上去。
没用拳。
像头野兽，用身体用肩膀，狠狠的撞进李威怀里。
李威被撞的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铁丝网上。铁网发出巨大声响，向外凸起夸张弧度。
苏言贴着他。
脸，离李威的脸，不到十公分。
他笑了。
刺眼顶灯下，满是汗的脸上，绽开一个癫狂满足的笑。嘴里因刚才的撞击渗出一丝血。红血，跟他苍白的皮肤，形成诡异对比。
“就是这样......”他用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喃喃。
那不是江海的台词。
是他自己的声音。
李威看着眼前这张脸，这双黑的发亮的眼睛，彻底慌了。这不是演戏。这人，来真的。
他恐惧了。
下意识的，挥出一拳。这一拳没收力，是本能自卫。
拳头，结结实实的，打在苏言左边肋骨上。
“唔！”
苏言身体像只被重击的虾米，猛地弓起。脸上笑容凝固，然后被极致痛苦取代。
片场所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
顾夜宸脸上依旧没表情，但握着扶手椅的手，指节已微白。
所有人都以为苏言会倒下。
可他没有。
只弓着身子，剧烈的喘息。额头抵在李威肩膀上。
然后抬头。
眼睛里，不再有痛苦。
只剩一种纯粹燃烧的疯狂。
张开嘴，不是嘶吼，是阵阵低沉的野兽笑声。
“嗬......嗬嗬......”
用那只缠绷带受过伤的左手，死死抓住李威肩膀。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张嘴，狠狠的咬下去。
“啊——！”
李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次，不是演的。
整个片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超出认知的一幕，惊的呆立当场。
苏言松开嘴。
看着李威因剧痛扭曲的脸，然后用头，狠狠的撞向他额头。
“嘭！”
李威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抵抗。身体软软的，顺着铁丝网滑下去。
苏言，站着。
就站在八角笼中央，胸膛剧烈的起伏。汗水跟血混在一起，从下巴滴落。像尊刚经历血战的伤痕累累的雕像。
缓缓转过头，目光穿过铁丝网穿过人群，准确落在监视器后张承的脸上。
那眼神是在问：
够了吗？
张承看着监视器回放，看着那个眼神，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猛地站起来。
“cUt！cUt！！”他声音因极度激动破了音，“过了！太他妈完美了！”
随着他这一声喊，整个片场像被按下播放键，瞬间活了过来。
医护人员跟李威的助理第一时间冲上去。
而苏言，在导演喊“cut”那瞬，身体里那股燃烧的疯狂气焰瞬间熄灭。
他变回那个安静甚至有些迟钝的青年。
看着瘫倒在地的李威，看着他肩上清晰渗血的牙印，眼神里闪过丝茫然。
走过去，跛着脚。
在李威面前蹲下。
“你......没事吧？”他问。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沙哑轻微的质感。
李威惊恐看着他，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苏言没再说什么。站起身，一个人，默默走出八角笼。
走过激动的语无伦次的张承，走过那些用敬畏恐惧还有好奇的复杂眼神看着他的工作人员。
一直走到摄影棚的阴影里。
顾夜宸站那儿，手里拿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把水递给苏言。
苏言接过，拧开，仰头灌了几口。冰凉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浇不灭身体里的灼热。
“疼么？”顾夜宸问。
目光落在苏言隐隐作痛的肋骨上。
苏言没回答。
只是看着顾夜宸，然后把瓶里剩下的水，从头顶全都浇下去。
水流冲刷着脸上的汗跟血，顺着消瘦脸颊流过脖颈线条，没入黑色背心。
“你的武器。”苏言说，声音在嘈杂片场里，清晰的传到顾夜宸耳朵里，“用起来，还顺手吗？”
说完，把空瓶子塞回顾夜宸手里，转身，朝化妆间方向一瘸一拐的走去。
留下顾夜宸一个人站阴影里，握着那个还带另一个人体温的湿漉漉塑料瓶。
他的脸上，缓缓的，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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