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空气，因苏言一句冰冷的宣告而凝固。
顾夜宸站在那，像尊被抽走灵魂的雕像。预想中的震惊，愤怒，哪怕一丝屈辱都没有。他就那么安静的听着，仿佛苏言在宣布的不是惩罚，是一件跟他无关的日常。
苏言眉头不自觉的蹙起。他想过无数种可能。顾夜宸会反抗，会质问，会用那套深情说辞来辩解。苏言准备了一整套更刻薄，更羞辱人的话，像备好利刃，就等对方撞上来。
他什么都没等到。
顾夜宸只是抬起那双死寂的眼，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喉结滚动，一个沙哑的音节从喉咙里挤出来：“好。”
一个“好”字，轻飘飘的，让苏言所有力气都打在空处。整个人一阵脱力，跟着一股邪火从心底往上窜。
苏言身后的助理小李，大气不敢出。他看着眼前这诡异一幕，前影帝跟新锐画家之间，不像仇人，更不像情人，倒像一场无声的角力。看似掌握主动的苏言，脸色反比那个被“囚禁”的顾夜宸还难看。
“明天早上八点，有人来接你。”苏言的声音更冷，不想再看顾夜宸那张平静的脸，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
他转身就走，步子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仓促。
“苏言。”身后是顾夜宸的声音。
苏言脚步顿住，没回头。
“谢谢你。”那声音很低，带着风霜刮过的粗粝感。
两个字像根细刺，准准的扎进苏言最烦躁的那根神经。谢谢？谢什么？谢自己把他当宠物似的圈养，还是谢自己给他赎罪的机会？无论哪种，都让苏言一阵恶心。
他没回应，加快脚步离开这间让他窒息的出租屋。
第二天，助理小李按苏言的吩咐，把顾夜宸带到一家开在老街区的独立书店。
书店不大，上下两层，满是旧书跟木头书架混在一块的气味。阳光穿过落灰的玻璃窗，在空气里投下些碎光斑。这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翻书的沙沙声。
店长是个五十出头的王阿姨，苏言故交的亲戚，只晓得助理介绍了个人来打工，落魄男人，话不多，肯吃苦。
“活儿不难，”王阿姨指着一堆新书，“拆包，录入系统，再按编号上架。我们这儿客人不多，你手脚麻利点，半天就干完了。剩下时间就打扫卫生，理理被翻乱的书。”
顾夜宸安静点头，脱掉外套，只穿着件单薄衬衫就干起活来。他动作不快，可很有条理。拆包裹，拿扫描枪对准条形码，电脑“滴”一声，他抱起一摞书，熟练的穿梭在迷宫似的书架间。
他好像天生就属于这种安静的，被遗忘的角落。身上所有属于“影帝顾夜宸”的光环，在这小书店里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叫“顾夜宸”的沉默躯壳。
小李没马上走，找了个角落坐下，假装看书，其实在执行苏言的命令——监视。
一小时，两小时……
顾夜宸像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重复着取书，录入，上架。不休息，不喝水，也不跟人说话。王阿姨中间过来，看他满头汗，让他歇歇，他只是摇头，继续手里的活儿。
阳光在地上移动，时间慢慢流走。小李从一开始警惕，到后来无聊，最后竟生出点说不清的感触。他看过顾夜宸在银幕上的样子，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眼前这男人，却像被磨平了所有棱角，沉默的忍受着一切。
这是赎罪吗？小李不懂。
傍晚，苏言回到顶层公寓。画展的赞誉跟后续合作邀约堆满邮箱，经纪人兴奋的跟他规划未来蓝图，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坐在巨大落地窗前，俯瞰城市万家灯火，心里却一片荒芜。
手机震了下，是小李的报告，格式专业又冷漠。
汇报对象：顾夜宸
时间：本日8:00-18:00
行程：8:30到“旧时光”书店工作，整理书籍。12:30午休，未进食，在书店后院独呆了半小时。13:00继续工作。17:30下班，走路回出租屋。全程无异常交流行为。
苏言盯着短信，看了很久。
“未进食”，这三个字让他莫名烦躁。他想干嘛？绝食抗议？还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博取同情？
一股火涌上来，他差点就打电话给小李，命令顾夜宸必须吃饭。但指令没发出去，他又停住。他凭什么命令？他现在的身份是“典狱长”，是惩罚者。关心囚犯的饮食，太可笑了。
这感觉糟透了。他精心设计了惩罚，一个牢笼，对方却全盘接受，毫无波澜。这让他所有行为都显得用力过猛，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伤到对方，自己手腕反倒生疼。
他以为自己会痛快，看到顾夜宸痛苦，他会满足。
然而没有。
他只剩空虚，还有越来越烈的烦躁。他掌控着顾夜宸的一切，住所，工作，人身自由。他却感觉自己半点也触不到这个人的内里。顾夜宸用绝对服从，给自己建了座更坚固的心理壁垒，把苏言隔绝在外。
接下来几天，小李的报告都差不多。
【...工作是整理书，午休吃一个面包，17:30走路下班...】
【...下午帮店长打扫卫生，晚饭是便利店折扣便当...】
【...今天书店客人多，全天没休息，全程无异常...】
这些流水账似的报告，把苏言的耐心一点点耗光。他开始忍不住去想，顾夜宸在书店里什么样？吃最便宜的便当时在想什么？回到空无一人的出租屋，又是怎么熬过长夜？
这些问题像虫子，啃着他的心。
他发现自己掉进一个怪圈。越想通过掌控去惩罚顾夜宸，就越忍不住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成了最在意顾夜宸的人。
这晚，他又一次收到小李的例行报告，再也忍不住这种隔靴搔痒的监视。
苏言拨通小李的电话，语气不善：“他每天都这样？”
电话那头小李愣了下，恭敬回答：“是的，苏先生。顾先生……很配合，没什么出格举动。”
“配合？”苏言冷笑，“我不要他配合，我要他——”
要他什么？痛苦？挣扎？这些话说出口，只会显得自己更可悲。
“够了。”苏言打断自己的话，烦躁的在房间里踱步，“你不用每天发报告了。”
小李意外：“那……监视还继续吗？”
苏言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街灯勾勒的城市轮廓。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又坚定：“继续。但从明天起，我亲自来。”
他要亲眼去看。
要知道，顾夜宸这无声的服从下，到底藏着什么。是彻底的忏悔，还是另一场更高明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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