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元忽觉周身血气翻腾，胸腔发烫之际，只听道一子沉声道：为师大限将至，唯有你能担此重任。他当即单膝跪地：恩师所托…弟子万死不辞！话音未落，水元忽觉掌心一沉，那金瞳已落入手中。道一子声音陡然凝重，好！道一子袖中骤然飞出两枚玄青令箭:玄极门承我无极宫道统，为师要你完成两件大事。此乃其一，将无极宫基业以玄极门之名传承千秋。
见弟子郑重接下应诺，他继续道：其二，待到明年重阳之午时，以此瞳投入玄天鼎，需以无根之水烹此凶物...以借烈日真火熬炼三日，方可化解其怨念凶煞。这是为师在阿修罗界苦寻三百余载而终所得之破解之法。
水元正出神之际，那金瞳竟突然开始剧烈震颤，道一子急忙掐诀镇压，嘴角已然渗出狰狞血丝。却见那竖瞳在水元掌中微微震颤间，道一子突然扣住他手腕：切记！魔陀虽被镇压，但此物乃他亲手所炼化。若让其脱困，必会感应召唤......话音未落，洞外忽起阴风，金瞳竟自行迸出三尺血芒…
切记！届时，必用五行困龙方阵将此物烹毕后，镇于朝阳之地...道一子随后将那金瞳按入水元掌心，触之如握烙铁…
虚无缥缈之物，皆如镜花水月，切莫触碰分毫......水元频频点头之际，道一子虚弱的声音再度响起：无源之水终将枯竭，无本之木必会凋零，无根之火注定熄灭。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你万不可轻举妄动......水元连连应诺间，道一子气息微弱地继续道：那魔头竟在上古魔文中，寻得克制我无极宫功法的秘术，因此......为师不得不存了私心！
我无极宫之栋梁之才，需经千锤百炼方能成器，岂可过早暴露其锋芒？正因如此，你那无名师兄尚未正式接掌无极宫掌门之位，便遭其邪功反噬！
啊！水元失声惊呼。原来师尊当年大张旗鼓宣扬大师兄无名为继任者身份......竟是…竟是为了......不错！道一子喘息着打断他的思绪，为师正是要以此声东击西之策，暗中保全老三你这根独苗啊……水元早已泪流满面，却听其恩师道一子气若游丝地继续诉说道：
当年......为师早看出梦儿与你师兄无缘。当他被情毒所困，已然病入膏肓之际......疯癫之症反而是他最好之结局。既能保全性命，又能......咳咳......又能为你让出施展抱负的天地......
师尊......水元哽咽难言，这份厚爱......弟子如何担得起......弟子......弟子实在承受不起这般厚重之恩情！道一子强忍咳血，欣慰道：你担得起！无极宫风雨飘摇之际，你仅用数十年便一统正道诸派......不仅为师之幸！实乃我派之福啊......
多年前，为师临行之际故意激你去寻无名师兄，说要将掌门之位传予他......那时为师最怕你承受不住这般落差打击。没想到......你不仅超出为师预期，更......咳咳......远胜想象。道一子声音渐渐微弱:乖徒儿...三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水元跪伏于道一子面前，泪水早已浸透衣襟。他终于明白，师尊多年的严厉栽培与暗中维护，皆是这片苦心的见证。
师尊！水元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泪水混着尘土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他喉间挤出破碎的呜咽：恩师之苦心如皓月当空…弟子怎配...怎配...话音未落又化作更剧烈的颤抖，指甲抠进掌心的血肉里，纵有怨怼...也是弟子当年愚钝...
此刻…弟子怎敢还有半分的怨怼...纵有...也求师尊宽恕弟子少不更事...他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道一子枯瘦的手突然攥住他的手腕，青筋暴起的手背颤抖如风中秋叶：你怨...怨得好哇...我的三儿...道一子喉间泛着血腥气，每个字都像在撕扯肺叶:三儿…比为师强...为师...为师当年连怨字都不敢道出口...
我的三儿...敢怨...就强过为师...蜡黄的面皮突然抽搐，为师...憋了百年...百年之久啊...
恩师！恩师！水元看着老人胸膛如破风箱般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半分生气的模样，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水元模糊的视线里，却见恩师道一子涣散的瞳孔突然聚起最后的光，竟回光返照般一把攥紧他：莫恨你大师兄...这是为师的业障...当年为护你...将他推上刀尖...
一口黑血溢出嘴角:为师一己私心...推他入劫...如今…如今这般...倒是...两清了...枯瘦的手突然抚上他的面颊:三儿...道一子苍老的面容突然泛起异样的潮红，三儿...为师...要走了...别哭...乖徒... 尾音戛然而止的刹那，那只手在触及他泪痕的瞬间骤然垂落，远山之巅似有晨钟恰好撞响，惊起寒鸦片片。
无极宫掌教道一子的手，在水元掌心里慢慢凉透。梵音幻境的晨雾中，水元抱着恩师道一子的尸身跪了整整三日，直到呕出血的嗓子再发不出声。水元将师尊冰冷的躯体缚在背上时，发觉老人轻得像一具空蝉壳。当他背着恩师踏出幻境时，山道上的枫叶正红得刺眼——就像那年拜师之时，老人为他亲手系上的朱砂绳。
七日后，玄极门的弟子们发现，后山禁地的雪松下多了座新坟。水元跪在坟前以指力刻碑，指节磨得鲜血淋漓……那水元于恍惚间总看见师尊道一子临终时翕动的嘴唇，常听见大师兄无名在幻境中的狂笑——那笑声如今想来，竟比梵音更似超度。
护法长老们亦发现，归来的水元师兄总在深夜惊醒。有时对着空荡荡的丹房喃喃自语，有时攥着古剑在月下徘徊。他眼前不断闪回师尊咽气时微颤的胡须，闪回大师兄夺剑时决绝的背影。疯了是福分...这话像诅咒般在耳畔循环。原来最痛的醒悟——是看穿严厉背后藏着的骄傲；最毒的惩罚，是活着承受所有未说出口的那一句:珍重。
弑师之念与救师的无能为力之记忆日夜撕扯着他。原来师尊袖中常备的松子糖是给他的，原来每次责罚后书房永远亮着盏灯。这些温暖如今都化作带倒刺的钩子，扎在心脏最软的褶皱里。他开始在夜里听见道一子唤他三儿，惊醒时总抓得满床月光碎屑。
某个霜重的黎明，巡山弟子看见水元赤足站在祖师殿飞檐上。他怀里抱着道一子生前的旧道袍，衣摆缀满晨露，在朝阳下像缀着无数将熄未熄的星火。
此刻的水元站在师尊道一子常去的听松崖，袖中藏着半截朱砂绳。山风卷起他凌乱的发丝，露出颈间狰狞的青筋——那不是走火入魔的征兆，而是一个灵魂正在被愧疚凌迟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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