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金属撞击的余波震颤着空气,仿佛一柄无形的铡刀,决绝地斩断了最后一丝与温暖、秩序的过往世界的牵连。比车厢内浑浊空气凛冽十倍、百倍的寒风,如同无数把浸过冰水的、无形而锋利的锉刀,瞬间迎面刮来,不仅刮过所有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更试图钻进每一处纤维缝隙,穿透单薄得可怜的棉衣,直刺颤抖的骨髓。
“嘶——嗬——”
此起彼伏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在人群中尖锐地响起,随即又被更猛烈的风声吞没。
眼前展开的,是一片超越了想象的、望不到边际的荒原。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种颜色:脚下是灰黄交织、伏倒在地、一直绵延到世界尽头的衰草,像是大地褪下的一件破烂裘衣;头顶是铅灰色、低垂得仿佛随时会砸落下来的穹窿,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没有高楼勾勒的天际线,没有树木点缀的生机,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可供目光停驻的土丘都罕见。唯有风——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永无止息地咆哮着,卷起地上干硬的雪沫和沙砾,形成一道道旋转的、呛人的烟尘,无情地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带来针扎般的刺痛。空气干冷得如同凝固的玻璃,每一次呼吸,鼻腔和肺部都像是被细微而锋利的冰棱划过,带着血腥味的钝痛。
“这……这就是北大荒?”之前那个在列车上哭泣的女知青,此刻脸上已没了泪水,冻得青紫的嘴唇哆嗦着,只剩下一种被巨大、原始、冷酷的空间彻底吞噬后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的声音微弱,在风的撕扯下抖得不成片段。
“妈呀,这风……能把人骨头缝都吹透了吧……”有人带着哭腔小声嘀咕,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裹紧了身上那件根本不足以御寒的、四处漏风的旧棉衣,蜷缩得像一只受惊的虾米。
队伍瞬间陷入了更大的骚动和不安,人们像受惊的羊群,本能地挤靠在一起,颤抖着寻求同伴的体温,却发现触手所及皆是同样的冰冷,绝望如同无声的瘟疫,在寒风的助纣为虐下,迅速在每一张年轻而惶惑的脸上蔓延开来。
苏晚独自站在人群稍微边缘的地带,同样清晰地感受着这片土地给予的、毫不留情的、足以摧毁意志的下马威。刺骨的寒意让她裸露的皮肤瞬间失去了知觉,牙齿不受控制地想要打颤。但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试图将自己藏匿起来,反而强迫自己微微仰起头,任由那刀割般的寒风拂开她额前早已被霜气浸湿的碎发,露出光洁的、此刻已被冻得如同染上胭脂般通红的额头。
她的目光,极慢、极仔细地、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扫过这片仿佛被文明遗忘的荒原。
不同于其他人眼中纯粹的畏惧和排斥,她的眼神里,除了最初的震撼,更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以及一丝深埋在冰冷表象下的、难以察觉的探究与计算。
土质……目之所及,地表覆盖着去岁枯死的植被,但裸露的部分颜色深暗,是典型的黑钙土特征。虽然此刻被严寒冻得如同铁板一样坚硬,但可以想见,一旦春夏开化,那深厚的腐殖质层将爆发出怎样惊人的肥力。植被……以耐寒抗旱的针茅、披碱草和羊草为主,间或有顽强挺立的枯萎蒿草,这种群落结构暗示着年降水量或许尚可,但季节分布极不均匀,冬季漫长而干旱。远处,那条如同丢弃的银色腰带般蜿蜒、早已被厚厚冰层封冻的河流,在灰蒙天地间反射着微弱的光,那是未来生存和发展可能依赖的、至关重要的水源保障……
父亲书房里那些厚重的、带着墨香的土壤学、气象学、植物学书籍和图册,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快速而精准地翻动,一页页清晰的图表、数据、理论在她脑海中闪过,与眼前这片荒凉的土地迅速建立起联系。知识,在这片原始、粗粝、看似毫无生机的天地间,成了她唯一能够依仗的武器,也是她与周围那些纯粹被恐惧和茫然淹没的知青之间,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壁垒。
“都愣着干什么!排好队!点名了!”
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猛地劈开了风的呼啸。只见一个穿着臃肿军绿色棉大衣、头戴翻毛狗皮帽子、脸庞被常年风吹日晒雕刻得黑红粗糙的中年男人,踩在一个破旧的、用来装弹药的空木箱上,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声如洪钟地吼道。他目光锐利如搜寻猎物的鹰隼,扫过这群刚从相对温暖的车厢里出来、脸上还带着城市印记和旅途疲惫的“学生娃娃”,带着一种长期在极端严酷环境中磨砺出来的、混合着不耐与威严的气势。
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的吼声震得一凛,像是被鞭子抽打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始慌乱挪动,你推我挤,勉强排成了几列歪歪扭扭、瑟瑟发抖的队伍。
白玲反应极快,迅速站到了队伍前排,一边不着痕迹地整理着自己略显凌乱的衣领和辫子,一边努力挺直尚且单薄的腰板,试图在这位显然是此地负责人的男人面前,留下一个积极、镇定的第一印象。她甚至还迅速回头瞥了一眼站在队伍后方、依旧显得格格不入的苏晚,见对方还是那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平静(或者说麻木)模样,嘴角不由控制地闪过一丝极淡却清晰的讥诮冷笑。
苏晚没有理会白玲那带着衡量与轻视的目光。她的视线越过了点名的中年男人,投向了更遥远、更空旷的天际线。
在荒原与铅灰色天空那模糊的交界线上,有几个极其渺小的、如同剪影般的黑点在缓缓移动。似乎是本地的牧马人,骑着矮壮矫健的蒙古马,他们的身影在广阔无垠的天幕衬托下,显得异常孤独而渺小,却又奇异地散发出一种与这片严酷土地浑然一体的、野草般的坚韧和无言的自由。
其中一道身影,隔得极远,连轮廓都模糊不清,但那人骑在马背上的姿态,却有种与众不同的挺拔与放松,仿佛他不是在驾驭马匹,而是与坐骑、与脚下这片冻土达成了某种古老的默契,生来就属于这里。
苏晚默默地看着,眼神专注。
寒风卷着更加密集的雪粒,呼啸着打在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上,很快便凝成了一层细碎的、晶莹的白霜,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未能冷却她眼底深处那点微光。
她知道,这里,就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很久很久,必须要称之为“家”的地方了。不是北平那个有着温暖灯火、满室书香和父亲谆谆教诲的宁静小院,而是眼前这片冷酷、广袤、沉默,却又在死寂之下隐隐搏动着原始生命力与无限未知可能的——冰原。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一团稀薄的白雾瞬间在眼前生成、弥漫,勾勒出短暂而模糊的形状,随即就被毫不留情的寒风迅速扯碎、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就像他们这些人的命运,被时代的洪流不由分说地裹挟至此,抛入这片茫茫雪原,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只能依靠自己,在这片冻土上,挣扎着,扎下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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