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厨房，仿佛都在瞬间，亮堂了起来。
那个原本黑乎乎、油腻腻的土灶，此刻已经焕然一新。
灶面平整如镜，洁白光滑，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在上面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那几块带着花鸟图案的瓷板，更是点睛之笔，让这原本只有烟火气的灶台，平添了几分雅致和情趣。
“天哪……”
厨房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的女人，眼睛都直了。
她们死死地盯着那个崭新的灶台，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渴望和嫉妒。
对于她们这些终日与锅碗瓢盆打交道的农村妇女来说，这样一个干净、漂亮、易于清理的灶台，其诱惑力，不亚于男人看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梁淑慧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她走上前，伸出手，像是不敢相信一样，轻轻地抚摸着那光滑冰凉的瓷面。
她的指尖划过，没有沾上一点油污和灰尘。
“太……太好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田小娥也呆呆地看着，她无法想象，自己以后，竟然可以在这样干净漂亮的灶台上做饭。
这就像是梦一样。
“昊子！”村长钟爱国一把抓住赵昊的胳膊，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既激动又紧张的语气问道：“这东西……你还能烧不？能……能给村里人也弄弄不？”
钟爱国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沸腾的油锅，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是啊，昊子！你这手艺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大侄子，婶子家也想弄一个，你给开个价！”
“这灶台，看着就舒坦！俺家那口子要是看见了，肯定也得动心！”
尤其是那些婆娘们，更是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神热切地看着赵昊，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能变出宝贝的神仙。
赵昊看着眼前这火爆的场面，心里早有预料，面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他擦了擦手，对钟爱国说道：“钟叔，不是我不想。只是这东西，烧起来太费功夫。您看，光是守着这窑火，就得三天三夜不合眼。而且，这成品率也不高，一窑下去，能有七八成的好货，就算老天爷保佑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围一张张渴望的脸，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出了最关键的顾虑。
“再说了，这要是拿出去卖钱……现在政策抓得紧，万一被人扣上个‘投机倒把’的帽子，那我这知青的成分，可就真说不清了。我一个人倒无所谓，可不能连累了芬妮和梁姨她们。”
这话一出，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不少。
“投机倒把”、“割资本主义尾巴”，这些词，就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心中最深的恐惧。
众人脸上的兴奋，也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理解和惋惜。
是啊，这事儿，风险太大了。
钟爱国眉头紧锁，他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他比谁都清楚赵昊的顾虑，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让这个能让莽村脱贫致富的好苗子，就这么被扼杀了。
他猛地一跺脚，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狗屁的投机倒把！”他粗声粗气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你这是凭手艺吃饭！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人，靠本事挣钱，天经地义！这叫发家致富，是响应国家号召！”
他走到赵昊面前，拍着胸脯保证道：“昊子，你放心大胆地干！这事，我给你兜着！要是真有那不长眼的敢来找麻烦，让他先从我这个村支书身上踩过去！”
“回头我就去公社，跟书记汇报，就说这是咱们莽村发展集体经济、改善村民生活的新项目！这是正经事，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钟爱国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在场的村民们，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赵昊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黝黑、言语粗俗，但眼神却无比真诚的老村长，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沉吟了片刻，像是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才“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行！既然钟叔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豁出去了！”他朗声说道，“不过，我得先把丑话说在前面。”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第一，我这窑小，精力也有限。所以，一窑，只烧一户人家的量。多了，我也顾不过来。谁家想做，得提前排队。”
这个规矩，大家都能理解。物以稀为贵，这反而更让人觉得这瓷板金贵了。
“第二……”赵昊伸出了一根手指，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烧窑，费时费力，柴火、高岭土，样样都是成本。所以，这价钱……”
他环视了一圈，缓缓地报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
“这种铺灶台面的大瓷板，十块钱一块！小一点的，另算。”
“十……十块钱？！”
人群炸了。
十块钱是什么概念？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来说，省吃俭用一年，到头来可能都攒不下几个十块钱。
这几乎是普通人家两三个月的全部开销！
用这么多钱，就为了买一块铺灶台的“砖”？
“昊子，你这是想钱想疯了吧？”
“十块钱……都够买半头猪了！”
“太贵了，太贵了！这谁买得起啊！”
刚才还热情高涨的村民们，瞬间就泄了气。
不少男人更是拉着自家婆娘的胳膊，直往后退，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钟爱国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他也没想到，赵昊会开出这么一个天价。
然而，就在一片质疑和议论声中，李大壮却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昊哥，俺家要一套！俺娘前两天还念叨，说家里的灶台裂了口子，老是冒烟。正好，换个新的！十块钱就十块钱，这东西，能用一辈子，值！”
李大壮的媳妇，翠花，也用力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家男人的眼神里，充满了自豪。
赵昊赞许地看了李大壮一眼，笑道：“行，大壮，算你家第一个。”
有了李大壮带头，人群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那些婆娘们，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赵昊家那个崭新的灶台，怎么也挪不开。
她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十块钱，是多。
可要是能换来一个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厨房，能让自己每天少吸半个时辰的油烟，少费半天劲去擦那擦不干净的灶台……这笔账，到底划不划算？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女声，从人群后方响起。
“俺家也要一套！”
众人回头一看，是村东头王木匠的婆娘。
这王木匠是村里少有的手艺人，家境相对殷实一些。
王木匠的婆娘，挤到前面，脸上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不就是十块钱吗？俺家男人天天在外面吃灰，俺在家天天吃油烟，凭啥不能让自己过得舒坦点？这钱，俺出了！”
她的话，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女人的心思。
“对！凭啥不能让自己舒坦点！”
“当家的，俺们也弄一个吧！你看人家那灶台，跟画儿似的！”
一时间，男人们的抱怨声，和女人们的央求声，混成了一片。
赵昊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知道，自己的产品，已经成功地抓住了目标客户的核心痛点。
最终，在老婆们的软磨硬泡之下，又有三户人家，咬着牙，下了订单。
短短半天功夫，赵昊就收到了四十块钱的定金，和后面排着的长长的队伍。
夕阳西下，送走了最后一批意犹未尽的村民，赵昊数着手里那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心里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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