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二赖子此刻竟毫无反抗之力，蹬着双腿胡乱扑腾，嘴里发出的呜咽声比猫崽还可怜。
她先是吓得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可随即又想起秀娥婶子受的苦，便又咬着牙往前挪了半步，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又怕又恨的光，仿佛想用眼神将二赖子戳出两个洞来。
寒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却丝毫不影响她此刻那副小大人般义愤填膺的模样。
裴砚卿瞧见那小丫头在门口探头探脑，又嫌恶地看了眼院墙边缩着的二赖子，眉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直接将他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他抬脚往院外走了两步，来到那孩子的面前。
“哥哥……秀娥婶子怎么样了？”小丫头见裴砚卿走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仰着冻得通红的小脸，声音带着急切的询问。
裴砚卿弯下腰，用指尖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声音比刚才对二赖子时柔和了许多：“母子平安，不用担心。”
说罢，他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枚银锭子递给她：“知道哪里能买到红糖跟鸡蛋吗？”
小丫头先是愣了一下，眼睛倏地瞪圆了，盯着那枚银锭子看了半晌，才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知道知道！村东头的王婆家就有！她家男人是走街串巷的货郎，红糖鸡蛋都备得足！”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却又在快要碰到银锭子时猛地缩了回去，怯生生地问：“哥哥，这银子……真的给我去买东西吗？”
裴砚卿看着她眼里的惊喜与不安，想起方才二赖子说的。
这孩子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他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将银锭子轻轻放在她手心里，沉声道：“拿着，快去快回，剩下的银钱给自己添置些厚实的冬衣，别总在寒风里冻着。”
小丫头的手被银锭子的冰凉和分量惊得微微一颤，随即用力攥紧，像是握住了整个冬天的暖意，她用力点了点头.
“还需要纸笔！”
许清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端着空碗从屋里快步走出，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方才喂糖水时溅上的水珠，目光扫过院中的裴砚卿和小丫头，最终落在二赖子蜷缩的身影上，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秀娥姐的和离书得尽快写好，免得夜长梦多。小妹妹，你可知晓那户人家有笔墨纸砚这些东西？”
小丫头闻言，用力拍了拍胸脯，小脸上满是笃定：“知道！村西头的李秀才家就有！他平日里帮人写书信、写春联，笔墨纸砚是现成的！我这就先去王婆家买红糖鸡蛋，再绕去李秀才家借纸笔，保证耽误不了事儿！”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将银锭子揣进怀里，又用衣裳紧紧裹住，这才像一阵风似的朝着村东头跑去。
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瘦弱，却带着一股不肯屈服的韧劲，很快便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
裴砚卿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
这一转身，正好就对上了许清嘉的目光。
许清嘉站在他身后，手里还端着那只空了的木碗。
她看着裴砚卿，眸子里映着廊檐下透进来的微光，像是盛着一汪清澈的泉。
方才院内的动静她隐约听见了些，一出门便瞧见了他低着身跟刚才那个小丫头说话。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想起那日在幼慈院，好像裴砚卿也是这般。
似乎他对这些孤苦无依，受到世道不公之人总有着一种格外的耐心与善意。
就像此刻，他明明可以自己去买红糖鸡蛋，却偏要将银锭子交给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
不仅是为了让她能名正言顺地拿到些好处，更是在不动声色地维护着一个孩子的尊严。
许清嘉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这人总是让旁人觉得他冷漠疏离，心底深处却藏着这样一副柔软心肠，像冬日寒梅，于凛冽风雪中悄然绽放着独有的温情。
“发什么呆？”裴砚卿握住她有些微凉的手，见她眼神有些恍惚，眉梢微挑了一下。
她回过神，对上他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脸颊微热，连忙移开视线看向手中的空碗，轻声道：“没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尖，将她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掌心，轻轻揉搓着，“外面风大，先进去吧，别冻着了。”
等到小丫头把东西都买回来，许清嘉才立刻取过纸笔，走到桌边坐下。
她先将砚台里的墨汁研得细腻均匀，又仔细抚平泛黄的宣纸，这才握紧毛笔，抬眸望向秀娥，轻声问道：“秀娥姐，这和离书需写明缘由与意愿，你可想好了要如何措辞？”
秀娥靠在床头，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闻言毫不犹豫地点头：“小娘子照实写便是，就说他嗜赌成性，为还赌债欲将我变卖，我心灰意冷，自愿与他断绝夫妻情分，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孩子归我抚养，他不必负担分毫。”
许清嘉笔尖悬在纸上，听着秀娥字字清晰的话语，心中对她的决绝更添几分敬佩，随即手腕轻转，墨色在纸上缓缓晕开，一行行工整的小楷逐渐显现。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因这一纸和离书的书写，弥漫着一种挣脱枷锁的庄重与期待。
秀娥接过写好的和离书，听着许清嘉一字一句的念着，纸上的字迹娟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与此刻的决心都清晰地落在了实处。
当听到“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句时，秀娥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像是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最后一丝牵绊。
她颤抖着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字，仿佛在触摸一个崭新的未来。
念完最后一个字，许清嘉将和离书轻轻放在秀娥手中，看着她将那纸薄薄却重逾千斤的文书紧紧贴在胸口，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泪水中却满是释然与对新生的期盼。
“秀娥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离开了……”许清嘉有些担忧的看着床上的人。
她跟裴砚卿毕竟是外人，有些事情不好过多插手。
他们今日能出手相助已是缘分，后续的日子终究要秀娥自己走下去。
许清嘉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掠过屋内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秀娥怀中安稳的婴孩身上，心中默默祝愿这对母子能从此远离苦难，寻得真正的安宁。
“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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