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账本里的助学款
检察院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林定军盯着“2017-019”号卷宗上的“挪用公款”四个字，指腹在纸面压出浅浅的白痕。卷宗封面贴着嫌疑人的照片：周秀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藏青色的会计制服领口别着枚银色校徽，眼神温和，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前世他在法庭上见过这双眼睛，当时只觉得是“挪用二十万公款”后的心虚，直到三年后整理旧案卷宗，看到她病床前那本磨破的日记，才明白那疲惫里藏着怎样的千斤重担。
“林检，这案子的证据链堪称完美。”小陈抱着补充材料进来，塑料文件夹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小学的财务账本、银行转账记录、周秀兰的亲笔签字……她自己都承认把钱转到了私人账户，还有什么可查的？”
林定军翻开账本，泛黄的纸页上，“2017年3月15日，支出现金元，用途：办公经费”的记录旁，周秀兰的签名笔画有些颤抖。他记得前世的审计报告里，这笔钱被认定为“转入其外甥王某的账户，用于购房”，审计员在旁边画了个刺眼的红叉，标注“严重违规”。
“查王某的购房合同。”林定军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账本边缘——那里有个极小的铅笔印记，像个“学”字的偏旁。他想起周秀兰日记里的句子：“铅笔芯快用完了，今天又记了三个孩子的学费，他们的作业本该换了。”
购房合同很快调了过来，合同显示王某确实在2017年4月买了房，但付款方式是“全款”，且转账记录显示，房款来自他妻子的年终奖，与那二十万毫无关联。“这就怪了，”小陈挠着头，“那二十万转到王某账户后，当天就被取成了现金，取款凭条上的签字是周秀兰。”
林定军翻开周秀兰的供述笔录，其中一段被墨水洇了个小坑：“……钱是我用了，对不起学校……”前世他以为是笔误，此刻对着光看，洇掉的字迹隐约能辨认出“帮”“孩子”两个字。他想起日记里另一句话：“张校长说再不让特困生发补助，就要被家长举报了，可教育局的拨款还没下来……”
“去查2017年春学期阳光小学的特困生名单。”林定军指着卷宗里的学校名称，指尖划过“三年级二班 李小雨”的名字——这个女孩的父亲在工地摔断了腿，母亲离家出走，是周秀兰日记里提到最多的孩子，“特别注意这些孩子的学费缴纳记录，还有他们的作业本。”
特困生名单有十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学费减免”。但收费处的台账显示，这些孩子的学费其实是“全额缴纳”，缴费人一栏写着不同的名字，有的是“王阿姨”，有的是“李叔叔”。“这些名字都是虚构的。”小陈拿着核实结果回来，语气里带着惊讶，“我们找了当年的班主任，她说每次催学费，周会计都偷偷塞给她现金，让她以匿名 donor 的名义代缴，还嘱咐千万别告诉孩子。”
林定军翻开周秀兰的银行流水，发现她每个月的工资除去基本开销，其余全转到了不同的账户，收款人姓名正是那十七个孩子的家长。其中给李小雨家的转账记录最长，从2015年持续到2017年，附言栏里写着“生活费”，字迹和账本上的签名如出一辙。
“那二十万现金的去向，有线索了。”小陈拿着一张超市的购物小票闯进来，小票日期是2017年3月16日，也就是取款的第二天，上面列着十七个书包、三十七本笔记本和五箱牛奶，付款人签名是周秀兰，“超市监控显示，她当天雇了辆三轮车，把东西全送到了学校，分给了特困生。”
卷宗里的“办公经费申请单”突然有了新的意义——申请单上写着“需购置一批文具，预算20万元”，审批人是张校长，但张校长的签字日期比实际拨款日期晚了三天。“张校长当时在住院。”林定军想起周秀兰的日记，“她怕等校长批下来，孩子们已经被劝退了，就先斩后奏，用办公经费垫付，想着等教育局拨款下来再补上。”
可教育局的拨款直到当年6月才到账，而5月时，学校新来了位财务主任，审计时发现了这笔“去向不明”的公款，直接报了警。周秀兰在审讯室里始终没提孩子们的事，只说是自己挪用了，因为“不想让孩子们觉得自己是被施舍的”。
“她的病历在这里。”小陈的声音有些哽咽，“2017年4月，她被查出胃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时间。她大概是想，自己反正时日无多，坐牢也没关系，只要别影响孩子们……”
林定军翻开卷宗最后一页的量刑建议：“有期徒刑五年。”前世周秀兰因为病重，申请了监外执行，2018年冬天去世，临终前手里还攥着那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今天李小雨说想当老师，真好。”
“启动再审。”林定军在卷宗上写下补充侦查建议，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格外清晰：“1. 核实十七名特困生的学费缴纳来源，调取班主任的证言；2. 恢复周秀兰银行账户的完整流水，确认资金最终流向；3. 调取超市监控及购物记录，佐证资金用于助学；4. 结合周秀兰的病情及日记内容，重新认定其行为性质。”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账本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照亮那些被忽略的铅笔印记——原来每个印记都是个“学”字，是周秀兰趁着核对账目时，偷偷刻下的。林定军想起日记里的话：“账本上的数字是冷的，但孩子们的笑脸是热的，值了。”
小陈收拾卷宗时，发现周秀兰的照片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仿佛在对他微笑。他突然明白，有些“违规”背后，藏着比规则更珍贵的东西。
林定军拿起下一份卷宗，编号“2018-037”，是一起“非法经营案”。嫌疑人是位卖煎饼的老太太，因“无照经营”被处罚，却在收到罚单的第二天，把煎饼车推到了孤儿院门口，免费给孩子们做早餐。前世他只当是老太太抗拒执法，直到看到孤儿院的感谢信，才知道她卖煎饼的钱，全用来给孤儿买过冬的棉衣了。
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林定军轻轻合上卷宗，知道又一个被时光掩埋的善意，正等着被重新发现。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藏在数字背后的温暖，终有机会晒到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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